“见到师尊之前都忘了疼,一见了师尊,就想起来,特别疼。”
“哦,那倒是为师的错了。”
“不是……师尊,你刚才那招叫什么,好厉害。这样,还是这样?刷?刷刷?”
“别乱动,抱紧点,别掉了。”
“……夷则,你抱得再紧一点,为师就要掉了。”
一路飞回去,清和突然发现,他徒弟似乎又变回那个絮絮叨叨喜欢同自己说话的小少年了。这一场变故,他纵然看到了小徒弟身上一些不为他所喜的天赋,也依然还是心疼,未生丝毫厌恶。他明白那人的血脉中流淌着凉薄,才更晓得这孩子真心实意的时候有多珍贵。
夏夷则躺在软榻上躺了两天,太华山的灵丹妙药不要钱似地吃到堪堪上火。然而他伤好后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壶特意带回的酒。
他跑去问清和,清和笑着指了指院子里的梅花树。“为师把它埋在那下面了。”
夏夷则似乎微微触摸到了他师尊那点舍不得的心思,看着满树梅花,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开心。
他说,“师尊,这个要埋多久呢?”
“五年,十年,二十年,也许更久……为师也不知道。”
“那师尊要喝的时候,不能偷偷一个人了。夷则要陪师尊一起喝。”
清和转过头,没有说话,微笑着点了头。
五年,十年,二十年,也许更久以后……那时候,夷则会在哪里呢?
清和没有说出来,只是轻轻地拉着徒弟的手。一阵风吹过,梅花香味染在了交错的衣袖间,几片红色的花瓣落在他们头发上。
时光依旧温柔地流淌着,说来简直没有道理,就算是染过了血腥,在这太华山的小院里,隐隐浮动的,永远是一股浸了梅花香的酒味。
TBC
第十三章13
大约收过徒弟的都深有体会,从十三四岁开始,徒弟们开始走向一个心惊胆战的过渡期,伴随着旺盛的青春是旺盛的烦恼,少年们尚停留在幼年时期的心智完全不能跟上他们多得无处发泄的精力,于是闹剧时有发生。外向的激进派会直接用行动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比如逸恩某天突然开始在额头上画波浪线,藉此表达对某位师伯滔滔不绝的仰慕;比如妙罗突然宣布不吃青萝卜只吃白萝卜,要从吃饭开始培养遗世独立的气质。而内敛的保守派会采取稍微含蓄一点的方式,比如逸广突然开始使用一种特立独行的草书,就算他师尊委婉地提醒过很多次那实在惨不忍睹也要坚持自己的风格;比如逸音在弹琴时会猝不及防地加几个莫名的扫摇或者历音,要创新出一种更为华丽拔群的效果……
相比之下,夏夷则简直安分得出奇。清和只是觉得这孩子用在修习的时间上长了些,过盛的精力都拿来练剑倒也不算浪费,只不过越来越瘦削的脸颊越来越多地显示出一股戾气,清和皱皱眉,吃饭的时候往他碗里多夹了些肉。“最近怎么了,也不笑一笑,连仙鹤都躲着你了。”
夏夷则心想师父你忘了么自从小时候觉得暖和抱着它不松手以后所有仙鹤一直都躲着我。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大口吃掉了清和放到碗里的肉。
这日落了大雪,清和虽然早早睡下,天太冷终究睡不安稳。睡到一半醒来,扭头看窗外霁雪映月,一片银光照进屋内竟不觉得寒夜深邃,索性就披衣而起,打算温酒小酌一二。坐起来他便想起夏夷则,这般天气他那徒弟怕是也睡不踏实,反正徒弟长大了,若是没睡,陪自己对饮一番也无妨。于是清和走到院里望了望天,轻轻踱到夏夷则门前,却发觉静得出奇。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却连一点呼吸声也没有。
清和猛地推开门,走到夏夷则床前,伸手一摸,被褥冰凉显然主人走了有段时间。清和心头一颤,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缓缓往床上躺下,那点喝酒的心思也没有了。
天快亮的时候院子里闪过一圈微弱的光芒,夏夷则悄无声息地御剑往院子里停,刚要落下,他突然意识到这满地的新雪要把脚印暴露无遗,身影抖了两下终究堪堪停在雪上几分。然而只这么停着也不是办法,夏夷则有些犯愁,想了一会还是抬脚下来,到底收了剑。他走了一两步,回头再看这新落下的脚印,尝试念了个诀,但见荧光闪烁,雪地又渐渐恢复如初。他便放心地往屋里走回去。
推开门他才觉得哪里不对,一股熟悉的气息浮动在空气里。借着雪光,夏夷则抬头一望,只见清和倚在自己床头,裹着被子打瞌睡。
清和一夜浅眠,听到门响就醒了。他睁开眼,看到夏夷则呆呆地站在门口不说话,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清和叹了口气,说站在那吹风吗,进来,把门关上,冷。
夏夷则赶紧把门关上,嘴巴张了两下,倒也没问师尊您怎么来了,省略了那些废话,张口就是一句,“师尊消消气,我给您泡壶热茶。”
清和也没精神同他说什么,还是半躺着,歪头看他徒弟来来回回的忙。夏夷则嫌生火麻烦,直接拿法术烧开了水,泡上一壶碧螺春,盛在白玉盅里恭恭敬敬地端过来。
“师尊。”他半跪在床头,举起茶盅,“先暖暖。”
清和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开始慌慌张张的模样倒是真的,可渐渐也在心中做好计较,举手投足间渐渐颇有些气定神闲。待到做出这般乖巧请罪的样子,倒有些反客为主的风范了。
清和说,“太烫了,先放一放。”
夏夷则把手中杯盏搁在床头矮几上,抬起头,眼睛扑闪扑闪的。“师尊,您别生气。”
清和笑着说,“我没生气。”
夏夷则终于有些心慌。他去扯清和的手,用了卖乖讨好的语气。“师尊,我错了。”
清和说,“你错在哪里?”
夏夷则怔了怔,犹豫了一下,居然没有一口气答上来。
清和没把手抽出来,由着他握着。“你虽然傻,还没傻到明知道是错,还要去做。定是心里觉得是对的,才肯做。”
夏夷则被说中了心思,只好点头。
清和抚摸了一下他头顶,“什么时候开始的,跑出去几次了,去做什么了。为师不生气,只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