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则沉默了一会儿,清和也只当他御剑无聊,随意说说罢了。突然又听到他声音贴了过来,失落又执着。
他说可是我想知道,师尊这一颗心里到底都有些什么。
他这样说着,下巴搁在清和肩上,手也微微拢紧了,是从背后环抱住的姿态。那便不是师徒间的问询,而是真真切切地蒙上了一层暧昧的情愫。
清和听着那一颗年轻的心脏,贴着自己的心,一下下跳着,便再也没有回避。
他叹了口气,说夷则,这心里曾经也有许多酸苦,并不叫人高兴,你又何必都知道。
夏夷则便愈发把他师尊抱得紧些。身侧浮云舒卷,眼底碧水青山,他小心地问,“那么这十一年岁月,在师尊心里,都是值得高兴的吗?”
清和在心底轻叹着笑了,心想谁教出的徒弟,怎么如此懂得戳中人的心坎。他侧过脸,转过头,嘴唇便轻轻触到了徒弟的脸颊。
“是。”他眉眼含笑,然后转过身去。
他没有听到徒弟的回应,只是摇晃中无奈地加了一句,夷则你稳一点,这剑再晃下去,换为师来御。
TBC
第二十六章26
归途总比去路轻松,纵然心弛神荡也只是片刻,在师尊面前夏夷则自然要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只听他有些微窘似地轻声道,“不用。”便分云破雾一气呵成落在院中。
脚尖刚一点地,就听到南熏的声音从屋里响起。“回来了?”
清和点头上前,似乎早有准备。夏夷则看着清和步伐匆匆的背影,看他同南熏低低说了些什么,又转身回头,望着自己笑了一下,然后向门外走去。夏夷则一直愣着,此刻迎去,清和却未停步,衣袂漾漾,如此擦肩行过。
“师尊,”夏夷则急切地喊一声,“你去哪?不歇一会吗?”
清和只是稍微停了一步,“不能让师祖她老人家久等。”便索性用了瞬移的法术,带起一阵清冽的风。
夏夷则默默皱起眉头。清和有些紧张,虽然没说,没表露,虽然藏起来了——但他知道。他抬起眼,望向不远处的南熏,那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师叔祖并没有掩饰眼神中的忖度和探究。那是看待一件公事的眼神,并不冰冷或敌对,只是陌生。好像过了十余载,她才第一次看到他。
“师叔祖。”夏夷则便慢慢地喊她,音调乖巧又轻缓。在长辈面前他很少扮演那个深沉决断的皇子,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深知世故人心。于是他从不班门弄斧,乐得借着自己的年纪讨人心软。
“师祖找师尊没事吧?”他快步走过去,露出忧虑的神情。“师尊好像很……紧张。”
南熏歪头看他,“我怎么没看出来。”于是微微笑了,“也是,弟子去见师尊,多少还是会怕的。”
便拍了拍夏夷则肩膀,“你若身负重责,又偏不自惜,他日到了清和面前,也是会怕的。”
话中深意很叫夏夷则想了一想。原来是因为师尊受伤了吗,他想,这世间的师尊,就算行事风格万千,爱徒之心总是如出一般的。他爱慕清和,却到底是后辈,多少带着仰望,然而他一想到这世上还有人会神色威严,本着佑护之心顾念着清和——便心生一阵感激。
他这样想着,心情便轻松不少,一时脱口而出,“可我对师尊并无惧怕。”
南熏嗯了一声,侧目再看他,但见少年容姿舒展,去回惊变之间,不见颓落,却愈显意气昂扬。她叹道,“不错,你是个乖孩子,没做过错事,清和又不是严苛的脾气……”
“可你一定还是会有怕的时候。”她淡淡笑了,作为一个无情的旁观者,语气笃定却尖锐,“怕他失望,怕他疏远——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你就怕他。”
夏夷则默然不语。他没有忘记那一年,也如今日一般,清和被师祖留下,稚嫩的他在南熏面前皱起眉头,听这位师叔祖说着这样那样吓唬人的规矩。
那时他犹豫很久,终于问出的那句话此刻还回荡在耳边。
“师尊他,喜欢什么?”
南熏说得不错,他怕他,从第一面开始,他就怕清和不喜欢他。
原来早在混沌无知天地初开的时候,冰雪中早就埋藏着一粒种子,直到山花尽放——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喜欢清和。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南熏道,“最知道怎么讨人喜欢。可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说给自己,才愈显发自内心,“你越是得他欢喜,我们却越是替他忧心。”
夏夷则拧眉答得干脆,“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南熏声音里有了些疲倦,“因为他不告诉你。”
一时四目相对,只剩沉默。南熏想自己今日是话太重了,可她忍不住。与夷则相比,她终究更顾念的是清和。她看着这孩子一天天套紧了清和的心,讨账鬼一般,终于到了要账的年岁——便没办法再多喜欢夷则哪怕一点。
“他会告诉我的。”片刻后少年执着地反驳,南熏这才发现夏夷则已有这样不动声色间气势逼人的时刻。“他是我师尊,所有我不懂的,他都会告诉我——也只有他能告诉我。”
他这样相信,这样言之凿凿,其实还有隐约的忐忑被强压在心底。他并不知道此刻在太华的另一端,在赤霞面前,清和说了相似的话。
“他是我徒弟,他生也好,死也好,都由我做主——也只能由我做主。”
赤霞于闭目安神中缓缓睁开眼,瞥了一瞥最小的徒弟。
“你如今做了人家师尊,也知道心疼徒弟。若再有一天,你还要给谁舍身允命,不要忘了,你还是我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