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愣了楞,心里也只是一瞬间怅然,不知还能说什么,静静站着,点了点头。
赤霞又道,“那宅子风水极好,原是一处福地,是以你自出生便带着仙根,于修行一途,资质胜过常人许多。不足百岁便任长老,我太华数百年,也只你一位。”
清和略微猜到师祖的惜憾,“国有山水气脉,人亦有生身气运。想来那地与我仙运相息,清和此生,是否永无仙缘了。”
赤霞知他聪慧一点便透,劝解道,“也不尽然。太华亦是福气绵泽之地,你久居于此,一心向道,日后若是勤勉清净些,未必不能修成正果。”
清和跪地一拜,“承蒙师祖关照。万事随缘,弟子一向并不执着于求仙得道,就算气运衰竭,也不觉如何可惜。”
赤霞一向拿他没有办法,也不生气,只轻轻嗟叹,“世人皆恋长生,独你执迷不悟。”
清和却道,“长生即长别,草木有枯荣,山海会更迭,若唯我长忆,想来实在惶恐。”
他说得直白,承认动了情,是坦然无悔了。赤霞心中长长一叹,此情历经十余载,始末她看在眼里,到了今日,纵然不愿,终也动容。毕竟是亲手救回来的弟子,总是怜宠有加,便叫上前来。
“罢了,这一对八宝如意佩你拿着,佑你此后如意长欢。”
清和惊极,愣了片刻,颤然接过时,眼圈已湿透。师门恩重如此,他又何以为报。
他深深叩首,长跪不起。“弟子此来,本是向师祖作别。”
“有魔类现身京中,恐是被佛门异士豢养,弟子不才,愿前往一探。”
静默了一会,赤霞叹了口气。
“去罢。为师已经不求你成仙,只望你红尘喜乐。莫要让为师……连这点儿心念都落空。”
清和似对慈母高堂,忽然泪落。
这几日朝堂上紧张非常,圣元头脑昏昏涨涨的,听下面吵成一团,只想赶紧散朝。
他三儿子最近大概是气盛,种种手段使得狠绝,把他二位兄长逼得愈发地紧。圣元心里虽有准备,也未料两个儿子在朝中根基这样盘错。弹劾接连不断,账目是一本接着一本地查,党羽是一个接一个地拔。短短半月狂风骤雨般抄了数家,朝上一时人人自危,怨愤者大有人在。然而夏夷则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到了今日又扯出了几桩命案,甚至还有证据二皇子曾重金买凶,直指夏夷则人头。
皇上下旨着人细查。下面跪了一地求情的,二皇子哭着喊,若不是他三弟道法太骇人,哥哥们也不至于被逼成这样。
便直斥三皇子一身旁门左道,“就算不是妖人,也断不是君子正道,我同他只口角了两句,便结了一地冰霜差点把我冻住,同妖魔又有何异!父皇,你知道外面都在说什么,若是日后登基的是个道士,那满朝文武,只怕都要去修仙念经了!”
被买通的臣子们跪地大哭,“陛下,早有前人为鉴,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不问苍生问鬼神啊……”
圣元听得耳鸣,一挥袖散了朝。
几日后夏夷则当朝献上一篇策论,洋洋洒洒大论治国之道,鞭辟入里,心怀苍生,直言修的是道家义理,并非巫蛊妖术。
殿上有人却仍是煽风点火,直叹修仙问道无异于祸乱朝政,古来多少君王颓败于此。圣元听得厌烦,索性金口一开,爱卿们说得不无道理,即令三皇子脱了道籍,终生不再修行。
三皇子站着不动,耳听得满殿辩论不休,明白圣元是图个清净了断,此刻竟无拒绝的理由,默然片刻,终于跪地领旨,谢皇上隆恩。
圣旨传到太华的时候,清和刚刚下山。赤霞已闭关,南熏接了旨,她本不在意山上少了个逸尘弟子,私心里还觉得这样对太华、对夏夷则,都还算是好事。然而她不可抑制地想起这师徒二人十余载历历种种,想到如今那二人连师徒的名分也没有了,怔然半响,忽然转过身,圣旨落在地上。
清和一回京,就见三皇子府门前一地炮仗红尘,门前还挂着两盏红灯。
清和问下人,“府里这是有喜?”
下面人大都喜欢主子这位温和师尊,瘪着脸,哪像是有喜的样子,支吾道,“庆、庆……那个,咱们三皇子,奉旨还俗了。”
清和愣了一下,也不见有何表情,道了声谢,往府里走了走,愈发觉得不对。
便又问那下人,今日是否有人来过。答曰午后确有人来道贺,不认得是谁,同殿下在客堂说了一会话,走之后殿下便说倦了,回了内室不要人打搅,一直睡到这时候,都点蜡了还没起。
清和说知道了,眼底寒光闪过,快步往屋内走去。
满屋子的魔气。
清和闭上门,燃了灯放在床头,照见夏夷则一脸苍白。伸手一摸,满额的虚汗。
“夷则?”清和喊他,拿了颗清心丹推进他唇间,发觉口唇也烫得很。
手指未及抽出,夏夷则舌尖忽然动了,缠上指尖舔了一下。清和手腕一抖,迎上夏夷则睁开的眼。
眼底红得像昨夜太华新开的一支寒梅花。
清和颤声喊,“夷则?”
夏夷则眯着眼看了他片刻,好似认出是清和,瞳孔忽然一亮,伸手揽住他脖子,用力向自己拽去。
清和怕伤到他,还没推开,唇上一片滚烫压贴上来,毫无章法,只知道执着地啃。
清和指尖都忍不住战栗,一生至此,才算是知道何为怒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