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起剑落,云生鹤唳,夏夷则身形未至,已轰然吹落一地寒霜,将清和罩在中央。清和昏昏欲睡,又眨了眨眼醒来,看清楚那蹁跹如龙又肃杀如电的身影,竟还有心情欣慰地想,到底是年轻,身法比自己利索了许多。
寂如奄奄一息望着,发出嘶哑的大笑。
“三皇子心志不坚,昨日还被迷惑过心神,”他笑,“此地魔障重重,怎么还敢羊入虎口。”笑到竭力,便咽了气。
夏夷则看也未看他一眼,剑花凌厉,追风赶月,脚踏五行,旋转乾坤,瞬时间阵环相扣落就。
他这才舒了口气,在清和身前蹲下来,抚了抚清和失血苍白的脸,然后轻轻去接清和手中的灯。
清和手掌颤了一下,然而夏夷则的手指更加温热有力。
“师尊,让我来。”他柔声道,“你信我。”
清和艰难一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然后看着他接过自己手中的灯盏,剑影流连在狰狞魔障里。
他终于想起最初和最深的私心,徒弟,是可以代替自己行走下去的另一个自己。
他一直看着,直到夏夷则收尽最后一缕魔气,转身回来,很小心地抱住他。
“师尊,昨天有没有吓到你?”
清和说不出话。
“昨日确实差点被魔气侵扰,可弟子察觉到异样便强行封住了心神,师尊,弟子并未入魔,昨日……只是弟子还没醒过来,犹在梦中。”
清和静静听着,眨了眨眼,表示明白。
夏夷则握住他手腕,已如白纸一般,连青色的血脉也清晰可见了。
“还有,对不起,奉旨还俗的事……”
清和轻轻抬起手,碰了碰他嘴唇,表示不用说。
夏夷则凑近他耳边,听见叹息般微弱的一声,“没关系。”
没关系,从那一天他把你推向我,就永远无法再带走你。
夏夷则点点头,像是听懂了他心里的话音。
“我知道,一日为师,你便永远是我师尊。……也永远不止是师尊。”
清和脸上那微弱的笑意深了些,却因着夏夷则一番话慢慢凝固。
“可我有幸拜入师门,深恩未报,累疚未偿,师尊如何能轻易扫我出门。师尊……我既已还俗,这一身本事,也应尽数还你。”
清和胸口剧烈地起伏喘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他,夏夷则凑近的脸上是近乎祈求的决绝。
口唇相接里,传递着一息绵绵不绝的灵气。
清和脉门被扣,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夏夷则也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灵力从掌心传来,从舌尖涌来,甘醇清澈,好似这么多年太华山不化的冰,湛清的天,来去的云。
清和的眼里飘着漫天漫天的雪,雪又融化在看不见喜怒的深潭。
这看似甘甜的相拥是如此漫长而痛苦,清和全身都在颤抖,夏夷则知道清和是因为气极,却执着地将他抱得愈发地紧。他不再敢注视清和的眼神,闭上眼睛,在清和脸上蹭出一点冰凉的湿意。
他不再掩饰心中苦痛,一瞬间露出的脆弱神情几乎把清和五脏六腑都揉碎。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远处传来兵戎交错的声音,寺门外有人策马急传,“殿下,宫里出事了!”
夏夷则收了手,抚摸过清和眼睑,看他在力竭中沉沉睡去。
这波澜迭起的一日,于后来史书中,也不过是寥寥几句。慈恩寺忽生大火之日,二皇子协同大皇子逼宫犯上,挟先帝下诏立储。三皇子带兵于宫门外相峙,数日后救先帝于兵戈,逆党数千,当场诛尽。先帝重伤数处,传位三子李焱,即崩。
夏夷则站在圣元面前,满袖鲜血,又扯了一片衣襟,把手上的血擦干净,这才捡起帛书,丢给他父皇。
“你自己写,还是我来?”
圣元的胸前还插着他大儿子府上的箭簇,刚听人禀报,那二位逆子已就地伏诛了。他叹了口气,望着眼前那双漂亮却无情的眼睛,恍惚中又看到他母妃的脸。
“宫门起兵的时候……朕还以为是你……”
“我倒想,可惜母妃应该不愿。”
圣元笑了,脸上沾着血,血上又添了一道浑浊的泪。
“朕这一生最喜欢你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