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方走一趟。”
南方这个字眼落地,很久之后谁也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那平时明明只爱诗酒言笑的人突然叹了口气。
“去年西北大旱,地方上贪了灾粮,饥民造反,圣上却一味镇压,对那几位为官不仁的,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因着后宫几句枕边风。”
“前年南海闹了海寇,圣上爱惜亲兵,不肯调拨人手。李将军死守南海,损失无数,最后却落了个抗敌不力的罪名。”
“为君者失道日久,天下如何不乱。百姓苦乱,可若那个扶世济道的人是你——便是苍生之幸。”
一番话落地,他上前一步,单手拥住,拍了拍他肩膀,声音中并无别绪,只有轻快笑意。
“他日飞黄腾达,下官还得仰仗大人照拂。”
“不与我同去?”
“我同你不一样。”
言罢转身离开,不曾回头。他身后有一整个门庭要护佑,这世间最沉最重的永远是爱。
就像那个人,只身远去,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佑护谁。
虽然他们最后终究,全都事与愿违。
※※※
再后来,这天地愈发风雨飘摇。圣上自以为除了心病,却原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从此拉开了一场山河轮转的序幕。
而在街头巷陌的传闻里,那隐藏在暗处的状元郎,终又声名大振。原来早在他抱病不起的时候,就已然潜出京城,南下往李圣元军部奔去。
以他的德才,终究不难重塑一片浩然天地。
又是哪一年他受了伤,跟不上行军,便寻了处平安院落,卸了戎装换便服,隐姓埋名,小心休养。
有一日柴扉轻响,有打扮成小厮的军士上前,只见一位极为年轻的道长微微红着脸,显然是还未习惯这样化缘。“小公子,能找点干净水喝吗?”
小兵不敢露出马脚,亦不敢耗了时间,飞也似地回去,回来时带着两个水葫芦。
“给你,快走吧。”
回去时躺着那人终是听到动静,问一声何事,听到回答“只是化缘的道士而已”。便点点头,不复多想。
凉风敲打着窗扉,带来淡淡泥土的腥味。天气这样闷。
他不知为何心生烦躁,又叫过身边小兵。“快下雨了,拿把伞给那道士送去。”
清和走了不远,听到身后有人追来,“道长留步。”
飘摇乱世,也还有这样细致体恤的人家。
清和接过那把泛黄纸伞,道了谢。又问了一声,可知李圣元所部向何而去。小兵愣了愣,指了方向,便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后来,这江山终于易主,重回长安的,却再没有当日那一双身影。唯余一个蓝袍道士,站在当日辉煌门庭前,手里拿着一柄纸伞。
他跟随着硝烟寻找着那个人的足迹,离得最近的那一个瞬间,是一个即将下雨的黄昏,隔着错乱的柴扉。
当他终于找到李圣元,终于知道那途经的院落里住着什么人,再回头去寻时,却只见当日素朴农家,已经成了一片焦土。
乱世险恶,有时甚至容不得一次擦肩。
※※※
安国候府家的小公子,在学堂时就颇有人缘。
他会仿同窗的笔迹,抬眼看几行,便能仿到十成真。
他写字又快,旁人一页书刚抄完,他早就写完一篇,百无聊赖望着房顶。便往往有同辈凑过来,“帮我抄书好不好。”
他脾气又随和,反正闲着,乐得做个好人。半个学堂的人便都凑上来,“还有我”“我的也写了吧”……
有时故相国家那位看不下去,咳两声,把他拉出来。“当心先生知道。”
自己却是从不让他代写的。
不让写,才偏偏不服气。不在学堂的时候,两位挚友也还经常凑在书房里。
“你的字最好仿了。看我写一个,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