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转身,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金丝绣线的锦袋,“我还可以借你银子。”
夏夷则有些想笑,“不是赠我?”
“为何要赠?”清和反问,“你会唱戏,又这么年轻,长这么高,想来力气也很大——怎么会赚不到银子?”
“是是,你说得对。”夏夷则笑起来,“我会记得还你。”
清和补充了一句,“还有利钱。”
夏夷则说好,带着一点儿抑制不住的兴奋,默默地打量这屋子。目光扫过案几,便看到一盘残局。
他只是稍微看了两眼,就感受到那寂寞都要透过棋子溢出来。
“我陪你下棋,能不能抵了利钱?”
清和一下子精神起来,“你会吗?”
夏夷则想,正是你教的。
他没回答,只拈起一枚黑子,随手落下,看似无心,却恰好落在清和一直算计的那处。
清和很有些惊喜,这府里上下,能同他对弈的寥寥无人。左手赢右手,到底太无趣。他便在夏夷则对面坐下,含笑执白。“若是赢了我,利钱就不要了。”
整整一下午,夏夷则就陪着他寂寞的师父在棋盘上打发时光。大概是因着一脉相承,两个人思路出奇地一致,谁也都能看出谁的心思,一瞬间清和又像是回到了左手同右手对弈的情景。有了这个念头后他停了下来,看这一盘厮缠良久的棋局,竟有了些匪夷所思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将手中棋子扔回去,叮咚一声脆响。
“算你赢了吧。”
“还没有下完,胜负未分。”
“可是我累了。”小少爷说一不二,总之他说了算。他好像不太高兴,甩甩袖子,站起来,看窗外透过的光不知何时黯了。“除了下棋,你还会干什么?琴棋书画,都会吗?”
夏夷则一心想让他开心些,便未多言,往琴旁走去,拨了两下,音色出奇地清亮。
他自从那年下山就许久不曾弹琴,然而到底是清和认真教过好几年,此刻回忆一番,也不难拾起那么几支曲子。
似断了线的珠子,叮咚声错落有致地响起;又像是春雨打在青石上,起初是断续的,渐渐就积成了完整的水面,潺潺流动起来,那音律中所有曲折婉转都化作了无尽渺渺烟波。
这支风摆翠竹,是清和当年教他弹的第一首曲子。清和说,这曲意实在有趣,空谷幽竹,看似寂寥,随风摆动却又轻快活泼,只教人觉得这山风近人解意,好似故人来归。
而此刻尚年少的清和静静听完,并不评价,只有眉头不自知地挑了几下。夏夷则弄不清他在想什么。
窗外最后一点余晖也要落下了,满室幽暗,反衬着少年的眼眸越发清亮。风里传来东院戏班子的声音,咿咿呀呀。“凤毛翎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你看那风起玉尘沙……”
清和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人,声音清脆又有些凉意。“天黑了,你要走吗?”
夏夷则察觉到这年少的师尊好像突然凌厉起来了。他抬起头,打量这个其实并不熟悉的师尊。可即使是那样稚嫩青涩的一张脸,眸光闪烁中,也有和日后相似的悲悯和温柔。
清和见这人注视自己的目光毫无躲闪之意,便也迎上他眼睛,缓缓走了过去。
夏夷则尚待他说些什么,衣袖被突然一扯握在清和手里。清和稍微摸了两下便放下,轻笑了一声。“这样上好的冰蚕丝缎,便是我家也没有几匹,你一个唱戏的,如何穿得起。”
他微微抬头才能盯着夏夷则,既好奇,又紧张,以备万一袖中还摸出一柄短刃。
“你到底是谁?”
他不知道自己警惕的样子实在有趣,叫夏夷则忍不住笑出来。“我就知道。戏班里的阿琰,这种话,想来你自己也不是很信。”
“不错。”清和看着他的目光中却不无欣赏,“听其言不如审其行。你布局落子大有章法,胸略间颇有山河之气;曲意婉转深邃,可见不俗之心。你这样的人,我家戏班养不出来。”
“更何况,”清和毫不掩饰地扫视他全身,淡淡一笑。“唱戏的身段妩媚轻盈,你这么高,看上去又傻乎乎的,哪里像戏班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