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起了冬日第一场雪,雪不大,却密,碎碎片片的在空中翻舞着。殷涔在宫门口摘了佩刀,跟在陈佶的暖轿旁进了皇宫,头一遭进宫,殷涔免不了四处打量,这朱红鎏金的殿宇层层叠叠,在白雪中映着煞是好看,宫墙前种着腊梅,此时在雪中绽着丁点大小的鹅黄嫩蕊,并不娇艳,却随风卷来沁人幽香,让人的心思也跟着又沉又稳。
一路到了皇后和陈仪所居住的庆春殿,陈佶下轿,着艾公公前去通传,殷涔打量陈佶,今日仍只穿一件玉红窄袖常服,套了深色烟红丝袄,戴了顶雪貂毛小圆帽,顶上缀了颗通体莹润翡翠珠子,静静立在雪中,如松如玉。
不多久只见庆春殿暖帘大掀,从内窜出一个姹紫嫣红的墩墩小胖子,撒着欢朝门口跑着,一边沙哑着嗓子喊道,“太子哥哥,母后刚还说你忙,今日不一定来呢,我可难过了,想着你要是不来,我今天就过去太子府,自太子哥哥封府后我都还没去过呢,今儿我生日,看谁敢拦我。”
小胖子一把抱住陈佶,个子竟还高了一头,陈佶被他撞得朝后一倒,被殷涔眼明手快的扶住。
院内一个华贵妇人款款走来,身旁宫人紧跟着撑着一把锦绸大伞,妇人对着陈佶慈爱一笑,又对自家儿子皱了眉,训斥道,“仪儿像什么样子,越发没有规矩,还不让你太子哥哥赶紧进屋,冰天雪地的,莫把人冻病了。”
殷涔打量着,这就是众人口中贤良淑德一手抚养太子长大的当今皇后秋忆人了,果真眉目如画端庄典雅,是一国之母的大家风范,想起陈佶所说的“将他逐出宫外”,难以想象这是眼前这位慈爱之母的本意,殷涔此刻难免想到,莫不是陈佶自幼丧母,太过谨慎小心,误会了对方的缘故?
庆春殿内炭火暖炕烧得十足,暖帘挡住寒风,屋内完全是另一个季节了,陈佶除了外袍和雪貂帽,与早已到殿内的其他兄弟姐妹一起坐到了家宴桌前,此次除了几位皇兄弟,还有数年来与皇子们同受梁太傅教导的世家子弟们也一同在此。
因只是还未成年的皇子生日宴,并未做铺张陈设,设了一张矮的长桌宴席,巧立心思在长桌中做了弯曲水道,众人沿着长桌席地而坐,水道上香薰花瓣潺潺漂过,颇有曲水流畅之意。
只是这一切美景,都跟穿着花红柳绿的东道主韩王陈仪格格不入,这位今日的寿星身上集齐了四五种颜色,一身喜气得不能再喜气,殷涔看了一眼直觉得双眼发涨,偏又生的圆润墩厚,坐在首席宛如一个财神娃娃。
殷涔正想着这皇后自己高贵典雅,真不知怎么给亲生儿子做的打扮,却见秋忆人在宫人的搀扶下退了出去,只留了贴身太监小谭子在屋内,跟众人说道,“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太子殿下、各位小主子们自行尽兴就好。”
小孩子的爬梯,大人们理应不搀和,殷涔默默想着,这道理古今通用啊,皇后看起来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嘛。
听闻“自行尽兴”四个字,小寿星陈仪已然坐不住了,恨不能一蹦三尺高,朝小谭子喊道,“拿酒、上菜,还有那个什么,把前日父皇赏赐下来的念香散都给我拿来!”
此话刚出,席间陈佶皱了皱眉,另一个白衣少年却趁着低头喝茶拿眼瞄了瞄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第12章念香
不一会儿,一队抱着丝竹弦乐的宫女们也进了屋,在一旁奏起了热热闹闹的喜庆贺曲,殷涔跪坐在陈佶身后,着实觉得有些吵闹,他看着席间的陈佶,只觉得对方也坐立难安,眼神回望过来好几次,殷涔只得暗暗打着手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生日宴的菜色倒是典雅别致,酒也精致,原也是不能饮酒的,陈仪央求了皇上每年生日可以破例,这江南送来的贡酒名曰山海津,用糯米和淡竹叶一起酿造,格外清香,京城中达官贵人们得了此酒都放在家窖藏,哪有韩王这么大方,生日宴上山海津管够。
酒席间有人提议不如玩点什么助兴,陈仪一拍桌子喊道,“玩骰子吧!”
众人嘘声一片,这民间酒肆里的下等戏法,也不知他一个皇子是如何玩得溜溜熟的,斜对面白衣少年起了身,开口温润动听,“不若我们玩诗词歌赋,作不出的便罚酒三杯,如何?”
这次众人皆道了声好,陈佶冲白衣少年打趣说道,“赵纶,三杯这么狠?别是馋酒喝吧。”
赵纶略羞涩一笑,回话倒是丝毫不怵,“哪里哪里,太子殿下一会悠着点,别醉太快。”
独陈仪不肯玩诗酒会,垂头耷脑的也拗不过人多,待小谭子一阵风跑到他身旁,拿来一只白色玉瓶,他才兴奋得又一拍桌子,“作诗就作诗!还怕了你们不成,不过诗酒歌赋配念香散最好,小谭子,给每个人分下去,山海津配念香散,绝了!”
殷涔不知这念香散是什么东西,只见小谭子到每个人身旁,从玉瓶里倒出一些个海棠红小丹丸,大多人似是见惯了的,拿了小丸子就着酒吞了下去,拍掌说一声舒爽。
陈仪撸起袖子也连吞几颗,只有陈佶仿若对这红色小丸子有些忌惮,搁在桌上没有动它,陈仪见状说道,“太子哥哥,你为何不用它?念香散配酒用来助诗兴是再好不过了……”
陈佶抬手打断道,“不急,不是还没开始作诗吗?作不出来再用它好了。”
赵纶也调笑道,“太子的诗名整个京城都知道,念香散这种助兴的玩意,都是我们这种憋足了脑子也想不出几句的人才用的。”
众人哄笑着附和一阵,便从赵纶开始了一轮作诗,此轮题首是酒,以酒为题作诗,下一个人要比上一个人多一个字,如第一个人是五言诗,第二个人就须六字。
殷涔想这什么魔鬼逻辑,岂不是越往后的人越亏?怎么也没人反对这规则……一边在心中快速搜罗着上辈子念过的关于酒的诗词,只听赵纶开了口,“昨夜雪疾风高,浅眠不消残酒。”
众人鼓掌,这一下就六个字,下个人就得接七字或八字了,只见挨着赵纶的蓝衣公子直接摆摆手,端起酒杯连饮三杯,一圈下来,竟无人能接得住,酒和念香散倒是消耗了不少,到了陈佶这,他沉吟半晌未出声,小脸微微泛红,赵纶在对面轻轻嗤笑,“太子殿下,要不,也随他们一样,直接饮酒吧?”
殷涔看不过去了,心道李白救我,起身直直说了句,“我替太子殿下,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此句一出全场瞬间寂静,陈佶回过头难以置信的瞪了他一眼,拉着他坐下,陈仪如发现新世界一般蹭蹭跑到他跟前,对面的赵纶定睛望着他。
赵纶对他抱了抱拳,朗声说道,“太子殿下原来带了这么一位深藏不露的人,难怪今日不用念香散也如此有底气,我等自叹弗如,但是,”他顿了顿,“作诗这东西,可假借不了旁人之手,你的就是你的,他的就是他的,今日这诗作的,在下服气,但太子殿下这输的酒,也必须喝下。”
陈佶一口气连饮三杯,搁置一旁的念香散也悉数服了下去。
赵纶再问道,“这位兄台请教大名?”
“在下殷涔,太子殿下的贴身侍从。”
“能为贴身侍从,功夫定然不错,这诗才也如此了得,太子殿下从哪募来的良才?叫人好生羡慕啊。”
陈佶闻言只笑笑,“一介下人罢了,不劳赵公子如此费心,要说良才,祁阁老的学生良才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