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涔也暗自犹疑,这是唱的哪一出?抬头看了看梁太傅,站在队列前端,微微佝偻着身子,却稳稳当当。
陈泽说道,“昨日督察院呈上来一道有意思的折子,此奏折上写着,此人过去一年向朝廷、户部、内阁递交过合计十二道上疏奏折,均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如今万般无奈向督察院写了一道状告奏折,这才递到了朕的手中。”
堂中众人发出了小小骚动,有人轻轻碰了碰户部尚书毛盈泰的胳膊,“毛大人可知此事?”
毛盈泰面色黑沉,撇过胳膊低声冷言回道,“并不知情。”
说着却不自觉朝祁言之看了两眼,对方正襟站立,面色平静。
陈泽继续道,“诸位可想知道这折子里都写了些什么?”
众人都噤了声。
陈泽道,“折子由督察院左都御史邹横空呈上来,不如就由他来告知诸位吧。”
邹横空出列站到堂中,殷涔看到,这位平平无奇邹大人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年约中等,身形矮小,从背后看不到面目如何,但莫名有股子干练挺拔气息。
堂中之人拱手垂目,声线平稳徐徐道来,“此奏折由云南昭阳府沧源县知县秦念衾所呈。”
秦念衾?殷涔被这个名字晃了下心神,好熟悉,似在哪听过……猛然间想起还是多年前初入太子府时,梁太傅在书房跟陈佶授课时,拿过此人的殿试卷子给陈佶看过。
殷涔伸长脖子望向金銮殿,正碰上陈佶也微微惊讶的眼神看过来。
邹横空继续道,“秦县令于五年前被派往沧源县,虽只是一介小小知县,却也将这与世隔绝深山之中的小城治理得井井有条,但他有一事不甚明了。”
邹横空顿了顿,略微抬高了声音说道,“这五年来他查看了沧源县,乃至昭阳府的大小地界、民生百态,发现此地虽比不过江南富庶之地,但物产仍可算丰富,却不知为何,坐拥物产丰饶之地的当地百姓越过越穷,且在他上任之前匪患横生,上任之后他肃清了匪患,但多年来于民生却无甚发展,百姓苦,县衙自然也收不到什么税赋,他这个知县当得也颇为愧疚。”
堂中有人问道,“邹大人可否说得更清楚些,沧源县所产物产都有哪些?”
邹横空扭转身体,朝问话方向答道,“沧源县盛产茶叶、盐,以茶为最盛,占了整个云南茶业的十之五六。”
此言一出,朝中顿时满堂骚动,窃窃私语之声大得台阶之上的陈佶都听得一清二楚。
“有茶有盐,竟也能民不聊生?”
“这茶盐都是官制,莫不是……”
陈泽在垂幔之后清了清嗓子,朝堂中瞬间安静下来。
陈泽开口道,“户部尚书毛盈泰,云南昭和府今年共缴税银多少?”
毛盈泰出列,拱手道,“回皇上,昭和府今年共缴十个月税赋合计六千两。”
朝中众人又是一脸震惊之色,这次却掩住了口鼻不再私语。
茶盐大州府,近一年税银竟只有六千两?钱都去哪了?
毛盈泰话音刚落,陈泽严声再问道,“毛盈泰,昭和府今年所产茶共计多少?”
毛盈泰面上隐隐渗出汗,吞了吞口水,答道,“回皇上,据户部在案记录,昭和府今年所产茶共四十万斤。”
陈泽又问邹横空,“邹御史,折子里又是怎么说?”
邹横空再答,“回皇上,秦知县亲自走访昭阳府各大小茶山、茶场、茶商,今年十个月拢共统计所产茶,除掉递交司礼监约500斤贡茶外,余下约合计两百余万斤。”
此话一出,满朝又是按捺不住的骚动。
毛盈泰登时对邹横空急道,“一个知县统计出的数字,哪里做得了准?!”
邹横空并不理会,朝陈泽再次拱手道,“皇上,臣只是依照秦知县所呈奏折,如实禀报。”
陈泽再问,“毛盈泰,依你所说,知县的统计做不得准,户部的就一定准了?”
毛盈泰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秋高气爽的十月,他却似三伏盛夏,浑身快要冒烟。
他抬头回道,“户部所记录在案的统计,皆有各州、各省府衙专人统计,自然比知县的更精准,茶与盐皆易出次品,往往一斤茶叶里,能筛出留下的只是十之二三,若秦知县按筛出前的斤两统计,那可就误会大了。”
毛盈泰说着说着,似找到了依托底气,声线也跟着稳了起来,继而又道,“历来朝廷在茶盐重镇都设有茶盐司,由司礼监直属掌控,在督造公公们的监督下,又如何能有假?”
陈泽转头问垂幔之外的高仁,“昭阳府的茶盐督造是谁?”
高仁躬身答道,“回皇上,是任同欢任公公,还在宫里的时候大伙儿都叫他小欢子,您可还记得?”
陈泽微微皱眉,似想起来这么一个人,点了点头,而后向朝堂中大声说道,“也就是说,昭阳府、茶盐司、户部都统计出昭阳府今年所产茶四十万斤,而沧源县知县秦念衾却证据确凿地认定实际数目在五倍之上,也就是,朕实际收到的税银,应该也在五倍之上,你们说,朕应该信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