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午夜啊。
下雨了。
你听见雨声。
但看不见雨。或者至少你没有一般来说所谓的视觉构造。不过这并不会造成什麽阻碍。你的意识能够捕捉街上所有事物。这条街的一切都在你的梦中显示、繁衍与消灭。
x昵称你睡美人。实际上你是。你一直沉睡着。你自动的进入沉睡。而奇妙的是,在沉睡时所有发生的事,反而更加清晰。尤其是这条街。几乎没有一个角落能够瞒得过你。无论是患有椅子症的女孩还是嗜血的地摊师。他们都在你做梦的时候,跟你产生更细微、轻盈的连结。而无人知晓。其实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在你梦境里。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把他们中止掉。
你的梦是一面可以任何涂改影像存有的镜子。
换言之,你是终结武器。因为你,x足以成为这条街的神。
而这是你乐意的事。你愿意一直沉睡下去,让他将街改变、扭转。
x正在写新的故事。他是个迷恋故事的人。x说这一次仍然有关seqing。并游移在主述格来去变化的怪诞语调。你始终不明白他干嘛这样执着於肉身贩卖者的身上。彷若那是他永恒而唯一的主题。
他似乎认为那些鱼一如风灾水灾的受难户,公娼,或身心障碍者或任何弱势者。直到你在他的脑袋读到卡尔维诺说:我希望读者读出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但我只能期待这种事发生在那些想要读到他们所不知的内容的人身上。直到他在梦里说,她们都是躲在阴影之下讨生活的人,在光亮与温和以外。
当他写累,总会读诗。读诗给你听。最近他特别喜欢有关鱼的诗。
你出现在这个时候我抬脚移开
那水流发疯地转动不该想的问题
就是我夜夜咬破的灯光
你出现在我面前
摇动水光窜过堤岸从我面颊
擦过你可能一派胡言
当我看见十架飞机在头顶飞行
手里的鱼却早已跑掉
为什麽我还卧着
我只能涉入水中沉下去沉到你的深度
沉。沉落。沉下去。x读出来时,你还在最底部的地方。不,不能说还在。应当是你一直在那里。在所能沉到的最深度的那里。其实一如这首诗名吧,有时你会以为自己才是他饲养的那一条唯一的鱼。
一个在梦中不断编织街之全景的鱼。
你想起初初遇见x的事。那是你陷入熟睡已不知多少日子以後,忽然在一个梦境被人拉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做梦是你最擅长的事。你总是来去自如,在各种人的梦底,任意闯入又离开。你经验别人的梦而获得能量。你是梦中之梦。你是躲在梦後方的另一个梦的巨大。你几乎梦见所有的人事物的梦见。你是所有人梦的阴影。并因而承接所有黑暗的梦。在光明无以抵达、钻透的深处。
一个一直在梦中坠落,坠落,无止尽的坠落者。
x那时在熟睡。他的梦境就是熟睡。你很少梦见别人在梦里睡着。而他睡着的那一张脸,好清澈,透明。那是一张可以看穿的熟睡的脸。脸的後方满满的都是空无。没有事物停留在那里。
x的头颅就像是一种空无贩卖机。
他贩卖虚无。
你对这个景象相当着迷。直到他的手握住你的。
而你在梦中往往是没有形体的,往往是不可被查知的。
何况在梦中睡至空无的x怎麽会知道你在哪里呢
这是一个谜。在你奇妙的人生中──如果这样也能算是人生的话──除了你一直做梦,活在无数梦境,犹若一个巨大的包覆、显示与吸纳无数梦的茧,这样的谜以外──
x在梦里捉住你,是另外的一个,唯一的。
於是你引导x来到这条街。
寻你。
你,睡美人,街的机器,街的超越者。
x在街的尾端,在消防队的後方公寓的一片墙里找到你。
你完好无缺的在那里。有呼吸,有脉搏,生命迹象稳定。只除了你一直睡着。你记得他吃惊的样子。像是所有的五官都要从脸上掉落般的吃惊。x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不可思议许久。而你没有话语。你能对他说话的时候,是他入眠时。於是你让他打呼,站立着进入梦境。有关睡与梦的一切你都能掌控。
你在梦里对他说谢谢。
x从梦中惊醒。他的口水在短短的几秒内已漏出。他感觉羞耻。他迅速在嘴边一抹。你是什麽他这样问。因为要回答的缘故,你不得不让他再度潜入梦中。你跟他说:一种梦的无以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