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这一层绷带,无澜无法看见段尘的神情,但这三个月的相处,他也大概了解了段尘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此时在段尘脸上看见什么其他的表情,他才会真的惊讶吧。
可他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
“忘尘公子,重云他……喜欢你呀。”
是夜,段尘盘腿坐在静室里,将脸上的污迹擦拭干净,换上了一条新的绷带,妙语候在一旁,将他换下来的沾满血迹的绷带放进托盘里,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置身在一片静谧与黑暗中,似乎才能好好地静下来思考一些问题,段尘虽然不喜欢这样思考,但到底还是将过往种种在脑子里捋了一遍。
很久没有这样奇怪的感觉了,不,应该是从来没有的。
段尘自己知道。
他带着目的降世,在这条通往目标的道路上并不需要任何其他人的参与,段尘也从不指望这些人参与进来。
但重云是一场意外。
那日,段尘并未给予无澜一个满意的答案,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在逃避了,逃避那个似乎只要露出一丝破绽就能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答案。
可他不明白,什么才是喜欢呢?
段尘想,重云说他喜欢自己,为何喜欢,却没有理由,他甚至没有打算一开始便亲口告诉过段尘这件事。
可他似乎又为自己做了许多,在段尘看不到的地方。
段尘忆起过往种种,他从未觉得思绪如此繁芜,又从未如此清明,所有前尘往事似乎都在记忆里烟消云散,化作点点吉光片羽,终凝成一个人的模样。
那日瑶池水下,那个人带着笑意的样子。
段尘坐了一夜,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
翌日,段尘将妙语叫了进来,吩咐了他一些事,妙语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但最终,他亦觉得自己没有理由阻止师父。
又过了几日,东洲慕容家捉到青鸟族妖孽的消息传来,并以慕容家为首,半数修真家族发起了追剿青鸟族余孽的行动,并开始对没有参与行动的世家进行清洗,整个修真界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落上一个窝藏孽党的罪名。
鬼界之主阎成玉放出消息,厉鬼作祟,鬼界人心惶惶,自顾不暇,为平息作乱厉鬼,鬼界之人无意加入这场行动。
这一举动无疑直接拂了慕容家等仙门世家脸面,但他们也深知,鬼界盘踞东州多年,早已自成一派体系,根深蒂固,旁人难以撼动,修真者身死后亦要仰仗鬼界,修习御灵术,因此大家虽对阎成玉有诸多不满,但也不敢过多指责。
几日后,段尘在静室与无相寺掌门见面,随后,段尘宣布闭关清修,掌门则下令不许任何人去静室打扰他。
又过了两日,无澜消失在无相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关于青鸟族藏于三危山的消息,则在近日传遍了整个修真界,大批人马集聚在三危山,将这一处隐于人世的古老山脉团团包围住。
。。。。。。
是夜,惊鸟长鸣划破长空,昏暗的地牢里,趴在地上的人手指动了动,终于悠悠转醒。
立于地牢外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饶有趣味地盯着里面的人挣扎的身影,直到重云艰难地靠着墙坐起来,幽幽目光与来人毫无惧意的对视,来人才总算露出一丝笑意:“……醒了?”
“有何事?”重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受了太严重的伤,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就连这喉咙的简单颤动,都近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话音甫落,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来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咳得满嘴都是血,随即不在意地用手擦了擦,又转过头来,用那双幽深的眼睛盯着自己,来人嘴角扬起一抹兴味:“有意思。”
重云没有力气去搭理他了,他坐在地上,喘了好几下才平复躁动的内息,那些人太狠了,直接断了他的脚筋,让他连逃走的可能都没有。
“你知道这两日为何没有人来这里吗?”来人的眼尾轻扫过地牢下的一片黑暗,语气轻的好似一片羽毛轻落在雪地上,“因为他们都去三危山了。”
重云身子一震,半晌才摇了摇头:“不可能。”
来人眉梢一挑,又道:“你知道他们怎么找到的吗?是忘尘说的。”
重云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来人不为所动:“你知道忘尘为何会说吗?”
重云闭口不言。
“因为他们以你的命作为交换了。”
重云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颤,半晌才咳了两下,艰难地说道:“不可能。”
重云一连说了三个不可能,来人的神色一时有些莫测,他摸了摸下巴,思绪一转,轻笑道:“信不信由你,我只负责传个话。”
重云闭上眼睛不再理他,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腹能让人感受到他一息尚存,他看起来已经跟死了没有什么两样了。
来人安静了一会儿,又问:“对了,你知道十五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