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踏进房门,经天子咬著唇;早晨那场不愉快的阴影仍未散去,事实上他根本不知此时该向静静坐在窗边的红发人影说些什麽好。
听见他的脚步声,悦兰芳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几乎是完全自动地,他别过脸一言不发地在桌边坐下,摆出自己不必看也知道的高傲表情,反正悦兰芳很快就会缠上来抱住他、亲亲昵昵地喊二弟吾知错了,到时半推半就,一场风波便可化於无形┅┅
「二弟,我要走了。」
俏脸倏地回过来,脸色雪白,凤目定定地瞪著他。
「惹你这麽生气,为兄很抱歉。既然如此,再留下来也没甚麽意思。」轻描淡写的语气,若无其事的表情,站起身来便往外走的动作。经天子不敢置信地继续瞪他,悦兰芳┅要抛下他了?
「你在开什麽玩笑┅┅」他以为自己是大声斥责,流出唇瓣的质问,却怯弱得一点也不像他该有的声音。
美丽眼眸无言地望了他一会,悦兰芳摇了摇头,声若叹息∶「很遗憾,我们的路毕竟还是不同的方向。你不会跟著我,我也没办法陪著你;即使是像为兄这麽散漫的人,到底还是有一定程度的自尊的。」
瞪著缓缓走开的背影,唇越咬越紧。假的┅都是假的┅┅扑在他怀里为他流的泪是假的,湖畔梦境般的笛声是假的,就连此刻手足无措的心痛慌乱也一定不是真的!
「那你就死出去,永—远—不—要—回—来——!」
远远地,灭轮回和岚月只看见一名神出鬼没般自邪主房里晃出随即消失的男子身影,以及紧跟在後的、伴随邪主怒吼声一连串被飞掷出来的物品。
羽扇、笛子、黑色假发、褐色衣服、以及一大盆不知何时被偷渡入境的兰花!
第五章【五】
「邪主,前方便是秤命台了。」灭轮回朝数步之遥的一座巨大天秤一指。黄铜的秤身,在日光掩映下闪著沉凝神秘色泽;经天子微一摆手∶「你们先试试。」
众人躬身领命,很快地,一两八钱、二两、五两┅┅各式各样数字随上秤测试者的身份地位接连出现,灭轮回在众将中拔得头筹;位极人臣,辅佐天命。
经天子哼了一声,哪来这麽刚好的事?每人的命重皆与职位一凑即合,不必想也知道,若换了自己上秤,肯定是斤两十足直沉到底,也不知是真是假。眼光望向崖底,烟重雾锁、险恶难测;心中傲气登生,即使是阴谋也罢,若不亲身去闯,何时才有和天岳正面交锋的机会?一拂袖飞身上秤,果然铜秤缓缓下沉,直往崖底降落,不片刻,已将手下们紧张担忧脸孔远远抛离。
踏上崖底地面,山石冷寂,不闻人声,一枝蓝色令旗凝立前方,正是号刀令。经天子并不上前取令,游目四顾;地势三面环山、只馀西南面一条窄道延伸,敌人若要合围施袭,倒是绝佳地点。掌心暗提内劲,尽管已经全神提防,那道锐利如刀的气劲从刁钻得难以想像的角度闪电般袭至时,仍是在他臂上割出长长血痕,黑色袍袖上登时透出大片暗红。
经天子惊怒交集,横掌击出;偷袭的刀者一声闷哼倒跌现身,随即一抹蓝羽悠悠飘坠,人影闪动,转眼间他已陷入重重包围。
凤目冷狠瞪视面前微笑著的蓝衣男子。男子从天而降时一连串诗号自道些什麽他没听进耳去,只想到一件事∶他讨厌摇著羽扇的男人,这辈子最讨厌!
想起决绝而去的悦兰芳,经天子心中一阵气苦;怒叱声中左手阴右手阳,激荡气劲将围攻者不住击飞。但对方高手层出不穷,更有甚者,经天子蓦然察觉∶自己的内力似乎越来越微弱,出招时渐无初时威势?
见经天子绝艳脸庞上神色惊疑不定,四无君笑吟吟地一挥扇∶「你还是投降吧,此地是本军师精心挑选,烈阳之气专克你阴阳气劲。打了这麽久,你也该发现自己出招无力的事实了?」
经天子咬牙不答,侧身避过金发少女来剑,掌劲急挥挡开後方袭到的冷冽刀影,心中大恨;论真实功夫,自己纵不能取胜,自保脱身也足足有馀,偏生受制於地气,原有功力发挥不到五成。腰际再中一剑,鲜血飞溅;经天子跌退数步,一道绿衣人影以十分神勇的姿态排开众人飞步抢上,伸手便往经天子肩膀扣去。经天子本以为遭擒在即,却见来人招式粗浅破绽百出,想也不想,反手扣住来人手腕狠狠一扭,将他拉至自己身前制住!
「唉唷、唉唷!」突袭不成反成人质的绿衣美青年痛得哀叫起来,四无君脸上悠闲自若神情裂了一角,瞪著绿衣青年,一字字道∶「百朝臣,这种时候,你搅什麽局?!」
「军师明鉴,此人竟敢负隅顽抗,简直不把军师的威势放在眼里,对军师一片忠心耿耿的我只好义不容辞挺身而出奋不顾身身先士卒了啊——」绿衣美青年无视四无君铁青脸色,振振有词滔滔不绝。经天子秀眉微蹙;手上这人颠三倒四,拿来当人质也不知有没这个价值?视线微一模糊,心知自己支持不了多久,当下发劲将百朝臣一推,惊叫跌撞声中,拼尽馀力朝窄道出口逸去。
天岳众人正待要追,一道轻灵迅狠剑气破空而至护住经天子,窄道口也瞬间笼上一层迷雾,阻绝了追兵去路。
「术法?剑气?」邪能境众人全在崖顶,怎还有高手前来救援?四无君尚未有定论,思绪已被经天子一掌推出跌进他怀里哼哼唧唧的绿衣美青年打断。四无君头痛地看了他一眼,要到什麽时候,他才能下定决心把这个热心和草包程度成正比的手下革出天岳?
***
绿荫湖畔,经天子喘了几口气,才看清拉著自己逃出的人竟是鬼隐。没想到交情平平的鬼隐会出手相救,想开口道谢,却又觉得疑点颇多;正自沉吟,鬼隐忽地诡异一笑,五指紧扣住他手腕。
「你干什麽?!」经天子连忙运劲抵抗,岂知内劲一动,竟如江河急般流出经脉。经天子惊得险些晕去,尚能活动的右掌朝鬼隐劈下,但内力逸失得好快,去到中途便已酸软无力地垂下,脚步摇晃不定。
「放手!」一声急喝,剑光飞舞朝鬼隐当头罩下,红衫银剑,正是悦兰芳。经天子又惊又喜,开口要叫;鬼隐一挥手掠过他身上数处要穴,经天子登时俯身摔倒,晕了过去。
悦兰芳急步上前扶起经天子让他靠坐树身,握住经天子腕脉查探伤势。好半晌,确定经天子功力尽失,悦兰芳转过身看著鬼隐,脸上神情却非愤怒,唇边甚至还带著隐约笑意。
「你做得很好。」
「合作愉快。」鬼隐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一面潜运内息,消化从经天子处吸取的功力。原本诡异的脸孔竟随内息流转,缓缓转为另一张截然两样的雪白冰艳容颜。「不过为人兄长者竟然狠心若此,联同外人来算计自己弟弟,我还是头一回见识。现在好啦,我是趁人之危的大坏蛋,你就是千均一发之际现身救美的英雄了,亏你想得出这麽高明的坏主意。」
悦兰芳站起身,悠然道∶「我并非狠心,你拿了功力到邪能境去如愿以偿,我则带著二弟退隐,这叫两全其美、各取所需。」
「是吗?」鬼隐讥讽一笑∶「你何用向我解释,这麽用心良苦,大可以去说给令弟听,且看他领情不领情?」
悦兰芳眸光一闪,微笑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应该不会有人闲来无事,去对吾二弟多嘴吧?」
鬼隐耸耸肩,叹道∶「我不会说,全是你自己招认的。忘了告诉你,方才我点了令弟一堆穴道,就是漏点了晕穴;除非他聋了,否则刚才的话,他是一字字都听进去啦。」
悦兰芳微微一僵。目送鬼隐带著恶作剧的笑脸回复原貌消失身影,即使没回头,也可感觉一道视线利刃般射向他的脊背。
沉默片刻,悦兰芳终於回过身,面对著动弹不得坐在树下的经天子,以及那对狠狠直视他的、悲愤已极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