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今年事忙，忘了送？」

「若是一般人，或许会因为事忙而忘记。但对一个多年来，不管身在哪个国家，坚持每年七夕都要将礼物送达的人，我不觉得会仅仅因为『事忙』所以忘了。」

「没想到你会注意。」红瞳闪过一丝讶异，更多的是暖意。

「谜样的寄件人、精美的礼物，很难不让人留心来源，多看几眼。」没说出口的是，每年拆了礼物后，他都会将包装上的邮寄单小心取下，保存起来，想像那人今年又到了哪里，得了什么灵感，才做了这样的作品当礼物。

如今想来，早在当年收下第一份礼时，那人已经驻扎在他心里了。

「还有吗？」

「还有这个。」

从口袋拿出晨间他遗留的纸笺，青年瞟了一眼，不解其意。

「这张纸的材质，与你每年送的卡片一样。」好心提醒着。

「那又如何？」

「这张纸看起来与一般棉纸没什么不同，但用手去摸，可以感觉到上面的纹路很特别，拿到阳光下看，当光线透过纸张，映出的光点就像雪花一般，十分特别，令我印象极深。

我特地找出所有的卡片，每一张卡片里，夹着书写祝福的短笺都是这种材质，可见这是一种特殊纸，非是市面所贩售的普通货样。于是，我请人调查纸厂，才知道这款纸样是由某家公司独自研发，请人专制的纸品，除了该家公司，其余人士无法由任何管道入手。」

「然后？」

「等待调查的同时，我到河堤散步，意外捡到一只风筝，发现这风筝的用料也是同样的材质，说明书上的出品处，与纸厂所告知的公司名称一模一样。」

「所以？」

「所以，你就是即鹿『每年送礼的巧手同学』，也是生命礼仪业第一品牌〈寂井浮廊〉的少东家——殢无伤。」

就算再怎么害怕禁忌，人总是有遇到葬礼的一天。〈寂井浮廊〉负责人脑子动得快，知道一般人们对这行业既排斥却又需要，因此花了心思来个大改造。

早年时候，〈寂井浮廊〉只是一家小店舖，以贩售礼仪用品为主，举凡棺木、骨灰罈、香烛、纸钱、花篮、罐头塔、纸扎用品等等，只要说的出来，〈寂井浮廊〉都能为客户办到。

后来客源渐多，人脉渐广，便招了一些人手进来，转型为葬仪社。内容包山包海，除了贩卖相关产品，还提供了生前契约、完整礼仪服务——从逝者往生的那一刻起，〈寂井浮廊〉便会派专人到府，依所签合约，为其举行丧葬仪式，让家属在悲痛伤感无法面面俱到时，从旁协助辅佐各项事务，顺利送往生者走完最后一程，让家属省了不少时间与精力。

随着时代潮流，〈寂井浮廊葬仪社〉改名为〈寂井浮廊生命礼仪股份有限公司〉，又将负责接待、处理事务的人员改称「礼仪师」，就连负责抬棺的「土公仔」也改叫「入殓师」，听起来多么高雅有气质，又为每个员工制作一份专属名片，自我介绍的时候让客户感觉很专业。

近年更引进了企业行号的管理方式，设计一套适用于殡葬业的BPMS，使客户对流程更为清楚，并用电脑进行业务处理，例如输入生辰年月日，就能马上找出最佳时辰，以及哪个方位适合下葬。

刚开始客户不信任电脑选择，还是请了一个老师父来看风水选日子，最后发现两者所说一模一样，客户惊喜之余，自然是「吃好逗相报」，替〈寂井浮廊〉免费打广告，让其业务蒸蒸日上，公司规模越来越大。

身为〈寂井浮廊〉的少东，偶尔人手不足时也会被派往现场支援，这也是为什么殢无伤身上常有艾草、香烛的气味，口袋里装着白包与冥纸的原因。

〈雪漪浮廊〉则是今年新成立的子公司，对外声称为了提供更精美的纸扎艺品，所以特地从〈寂井浮廊〉中独立出来，专作纸艺与竹编产品——其实只是因为殢某人不想待在老家被双亲碎唸攻击，三不五时催促他结婚生子，才一时火大引发家庭革命，离家出走开个工作室，天高皇帝远，乐得轻松。

双亲不是没威胁过要与他断绝往来，更动用了商界关系想联合封杀〈雪漪浮廊〉，让〈雪漪浮廊〉在业界混不下去，届时不肖子自会乖乖回家认错。不想祖父当年只将这门技艺传给他一人，殢无伤又有天份，全业界的纸扎品没人比他做的好，客户还会特地指名要〈雪漪浮廊〉出品的，其余不要，相关业者顶不住，纷纷回头与之签约。

近年更有不怕禁忌的年轻人喜欢收藏，画了设计图请他制作，拍了照放到网路流传，订单竟如雪花飞来，更让殢某人有恃无恐，连家都不回了。

父亲得知消息后，就算气得半死也别无他法，只能先将私人恩怨放一旁，放下身段与〈雪漪浮廊〉合作搭配，继续共同经营。

殢无伤与即鹿是中学同学，从国一开始与即鹿坐同桌，直到他们分道扬镳，都没换过共桌伙伴，感情自然比其他同学还要好——当然，只限于同窗情谊。

某段时期，由于家境状况不稳定，无衣与即鹿迫不得以，只好选在市区某条殡葬街附近租屋居住。

所谓「殡葬街」，就是整条街上全是贩售与殡葬业相关产品的店家，以及某某生前契约公司、宫庙、电子花车综艺团之类的相关行业。想当然尔，附近几条街的房价低到破盘，只要不忌讳这些，其实也是个省钱又舒适的好地方——像是夏天不用开冷气也会觉得很凉之类的。

当时无衣忙着念研究所写论文，没有太多空闲时间管即鹿，只要即鹿每天有乖乖回家，成绩不太差，其余便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任其放牛吃草去。即鹿见哥哥整日又要学习又得打工养家，实在辛苦，便偷偷向殢无伤要了份差事，想帮忙补贴家用。

看在多年同桌，以及「有事相求」的份上，殢无伤自是一口应允，但太专业的工作即鹿学不来，最后安排在他家亲戚开设的综艺团打工，做着打扫店面、清洁花车器材等简单工作。

即鹿生得可爱又会说话，很快就讨得阿伯阿婶们喜爱，不时偷偷教她一些跑场「眉角」与「演出技巧」，原本只是大家在休息时随便演来玩玩，某次综艺团出场时发现人手不足，遂让即鹿顶替帮忙，没想到即鹿做得得心应手，获得阿伯阿婶们一致好评，于是综艺团出门做生意的时候，总会不忘记带上即鹿，即鹿也因此赚了不少外快，偷偷放在客厅兄妹俩一起存的竹筒扑满，待存满后再与哥哥一起分享。

无衣忙得不可开交，对于扑满存满的速度变快虽然有所怀疑，但也只是认为即鹿打工勤奋，店家多给薪水罢了，未曾深入过问，即鹿乐得继续留在综艺团打工。

这份工作一直到高三上学期，那年的冬天很冷，许多年纪大的人不堪严寒，纷纷蒙主宠召，前往西方净土世界。

某天，无衣与同学一起前往参加系上某位老教授的告别式，上完香献完果，向家属致意之后，原本就要驱车离去。临行前，无衣不小心被淘气的孩子撞了一下，手上的茶水泼了他一身，便借了洗手间整理仪容。

行至走廊，远远看见两道身影，女孩穿着白色丧服、头戴麻纱，正一边喝着茶水，一边与男礼仪师低声说话，两人靠得极近，模样亲暱，彷彿男女朋友一般。

本来这没有什么，只消说声「借过」，直接走过即可，但当无衣越走越近，人影模样越来越清晰的同时，发现那位「孝女白琴」十分面熟——可不就是天天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妹妹吗？

不知究竟是震惊于即鹿瞒着他从事这种「丢人现眼」又「靠爸靠母」的工作，让他失了面子，或是责怪她高三生不念书偷交男友，还是其他不知名的原因……总之，那天无衣难得大发脾气，当下不好直接发作，于是冷着一张脸，紧抿双唇，摘掉即鹿头上麻纱扔给一旁愣住的男礼仪师，拉着即鹿立即返家。

之后，无衣不管租约是否到期，马上另找房子搬迁离开，完全不管即鹿意愿，连学校也一併办理转学。至此，即鹿与殢无伤的同桌情谊结束，各分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