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死神不知从哪一滴水里冒了出来,看到戚芩的时候愣了一愣,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充作是打了声招呼。
戚芩回给他一个微笑。
说实话,虽然这辈子他是第一次来到下界河口,但看到死神身后的镰刀沾着的浑浊之气,他就明白了这位没有脸只有眼睛的大哥是谁。
戚芩看了看死神脸上那对金色的眼睛,一脸的一言难尽。
死神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眼神,也不多说些什么,勾着他就向上游飘。
这种被勾着肚脐的感觉实在不太令灵魂好受。戚芩像个孩子似的不满地看了看死神,又不禁对自己哑然失笑,这黄泉水逆流,是不是会改变人的心理年龄?
这黄泉水淘淘流尽,戚芩跟着死神缓缓地飘近了下界。这里是他生前从未见过从未到过的地方。也不知怎么能藏的这么好,还是只有死魂才能看到,这下界的一切,竟都像海市蜃楼一般,在他的面前铺展开来。
“以前有生魂来过这里吗?”戚芩问。
“有。”死神沉默几秒,嗯了一声,冷酷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戚芩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浓重的不知所以的嫌弃。
“……是谁?”
死神像是凝固了的影子一样,对戚芩摇了摇头。
既然死神不说,戚芩便明白自己问不出些什么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把头转向这片他不熟悉的土地,看着远远的地方的那棵枯树。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那棵树上看见了一个人头大小的果子,流淌着微微的白色烟雾,与这片漆黑的山野格格不入,看起来明显极了。
不待戚芩深思,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已经到岸了。
死神那金黄的眼睛颇有深意地看了看戚芩,对着那个撑着竹杆的人点了点头。
那人安抚地对着戚芩笑了笑,介绍自己:“我是引渡人,逢秋。”
“你好,我是戚芩。”戚芩微笑地跨上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渡船。
引渡人望着他,语气中有一丝的复杂。他对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渡船了。”
戚芩黑色分明的眼里有些好奇,“为什么?……容我冒犯,我以为,你们世世代代都是在这里的?”
“当然不是。”逢秋微笑了起来,看起来不像是个下界的人了,“引渡人只需要在这里待上九百九十九年——我已经待了一千多年了。”
“那你为何还在这里?”
“……我在等人。”引渡人说,那双全黑的眼眸里印不出影子,“听起来有些傻,不是么?”
“……”戚芩无言,想要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像你们凡间的人一样,我们也需要舍去执念。”逢秋敲了敲竹杆,有点沉闷的声音萦绕不绝。
见戚芩不说话了,逢秋挑挑眉毛,主动地挑起了一个话题:“你呢?你死后的执念是什么?”
戚芩皱了皱眉,顿时觉得难以问答。
“也许……”他顿了顿,想起了他凡间的徒弟和那只小兔子——那只蠢兔子自己从草丛里跑了出来,被逮了个正着。他徒弟阳光下的脸还是紧皱着眉头,担忧的像个老妈子。
想起了寒岩和他死去的扭曲的脸。那个曾经和徒弟交好的人,最终死在了自己的剑下,也把自己拖进了沼泽。
想起了从前和好友在一起在亭中畅饮的快乐,想起了落日余晖下自己接的第一个吻,想起了早逝的父母模糊的面容与他们嘴边温和的微笑。
想起了自己葬礼上,他黑云压城般的沉重。
“大概是希望自己在意的人们能够无虑吧。”戚芩好像一下子放下了什么,摸摸脑袋,“不太实际的想法,对吗?”
逢秋没有回答,但那股眼睛,好像装上了什么不太令人明白的东西,一下子沉重了很多。戚芩有些恍惚,不太清楚发生了些什么。
“挺不错的。”过了一会,直到这黄泉上只剩下哗哗的水声了,逢秋转过头来,回答了他。
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着逢秋喜怒不辨的脸,难得感到了一丝好笑。
“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呢。”沉说,“他都过了自己的桥了。大功德之人,想必不会投到什么畜生上去。”
“闭嘴吧。”逢秋对他翻了个白眼,“你可真不像是个初生牛犊的引渡人。”
“受了你的影响了。”沉叹了一口气,“不过你很快就会离开了,那时候我就只剩下这黄泉和那个没有趣味的死神了。”
逢秋勾了勾没有温度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