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行走江湖这几年,虽说外人笑我骂我,说我性情狠毒,行事诡诈,我却自持问心无愧,当得起行的正坐得端这几个字。”白玉堂看着他,神情从似笑非笑转为凝重沉痛:”杀该杀之人,除不平之恶,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旁人爱说什么,我且不在乎,随他们去!”
他话锋突然一转,变得激烈又绝望起来,用近乎恶狠狠的口吻,咬牙切齿地低声嘶吼:“我白泽琰一生行侠仗义,从未对不起谁过!既然这般,我爱你就爱了,做甚么要听外人来指手画脚,他们也配?!”
这不是剧本里的台词,这是原著的台词。展昭记忆力极好,瞬间就记起,这是原著中十分经典的一幕,白泽琰下定决心要与展熊飞相守一生,展熊飞亦爱他爱的深沉,却苦于人伦法理,还想将白泽琰推回他所理解的“正道”上去。
展昭的心底翻起惊涛骇浪,却鬼使神差地按着他记忆中的剧情,跟着白玉堂的节奏走了下去,他说:“他们自然是不配的,可我心里却觉得对不住你。”
白玉堂猛然靠上前来揪住他的衣领,那双桃花眼里泛上泪光来,他决绝而缓慢地说:“你现在这般,才是真的对不住我。猫儿,你并非不爱我,是不是?”
展昭几不可闻地回答:“是。”
近在眼前的俊美脸庞骤然放大,近的让人窒息,是白玉堂突然凑了上来,做出一个吻上来的姿态,却在离他的嘴唇不过大概两三毫米的地方堪堪停住,两个人鼻息交融,展昭的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第一反应居然是“他睫毛真的好长啊”,随后他近乎本能地伸手揽住白玉堂,扣住他的后脑勺,用近乎凶狠的态度撬开他的唇齿吻了下去。
那是展熊飞长久以来建立起来的围墙的坍塌,他的爱意在心底蔓延疯长,终于冲破了他给自己下的禁制。
戏里的展熊飞从生到死只爱白泽琰一个人,满心满眼只有一个白泽琰,几乎是从潘家楼初见那一刻开始,他就在用自己的全部去思念那个人,也在用自己的全部去克制不要爱那个人。而他做的一切努力,终于于此刻,在白泽琰泛红的桃花眼前、在不过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里、也在他自己早已压制不住的爱意里,溃不成军。他也曾是年少成名的南侠客,入官场沉浮不过为了护自己心中一片青天,却从不曾被真正打磨掉他的棱角与坚持。
所以当白泽琰吻上来的时候,他坦坦荡荡地想,爱便爱了,我不曾对不住天下人,难道竟要对不住自己深爱之人?
那也是展昭第一次在朦朦胧胧中,似是而非地、隐隐约约地摸到一点自己的心意。
戏外的展昭并非入不了戏,更非出不了戏,他只是有些难以区分演员展昭和角色展熊飞,而这无从捉摸的情绪无关于这部爱意缠绵的小说,无关于这本兄弟情深的剧本,甚至无关于现在这个吻。
仅仅是关于眼前这个,叫做白玉堂的人。
这个吻结束的一瞬间,理智重新代替荷尔蒙和多巴胺掌握了展昭头脑的一瞬间,他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两个人嘴唇分开的时候还牵出暧昧的银丝,白玉堂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地看着展昭,早已从将白泽琰从自己身上剥离出去,重新变回了戏外的白玉堂。
他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展昭,其实跟同性谈恋爱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何况剧本被改过,原著里的示爱与吻都不会出现剧本里。
谁能想到这猫入戏这么快,情绪这么激烈,害得五爷被人白占了便宜。
早知道就不选这个场景了。
要是别人敢这么做,挨五爷一顿揍可能都是轻的,八成要被他动用白氏的资源封杀。可他看着展昭一脸恨不得当场自刎谢罪的模样,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最后只好伸手拍拍展昭肩膀,说:“你看,这跟和女演员演吻戏是一样的,对吧?”
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展昭想反驳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憋出一句:“我以前跟女演员演吻戏都是借位的。”
这话说的更奇怪了,展昭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眼看着话题似乎朝着未知的方向一去不复返,尴尬的气氛也弥漫在整个包厢里,白玉堂赶紧把话题往回拉:“现在再想到戏里要跟我谈恋爱,是不是觉得没那么,呃,奇怪了?”
其实好像更奇怪了,白玉堂自己在心里想道。
可是展昭却非常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继而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非常专注地凝视着他说:“好像是。谢谢你,玉堂。”
白玉堂顿时得意洋洋,说:“你看,这就跟强迫症一样,只要试着去脱敏,肯定能治好。”(注1)
不,这不是强迫症。
展昭想道。
这不过是我区分不开角色和自己,也区分不开你和白泽琰罢了。
展熊飞太过于像我,而白泽琰太过于像你,我们像从书里走下来的两个角色本人,在演绎自己前世的故事,以至于我开始分不清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但是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了应对的办法。
从此刻开始,我既是展昭,也是展熊飞,而你既是白玉堂,也是白泽琰。
他无端生出一个于此情此景而言有些好笑的想法来:包拯真不愧是做了二十年导演的人,选角的眼光果然老练狠辣,非比寻常。
两个人都有点食不知味地吃过饭,时间就离包拯规定的时间不远了,两个人出了饭馆,散步一样往回走。
白玉堂早把之前的尴尬给忘了,他善于调节自己的心态,此刻早把那个吻当做“为艺术献身”的一部分,其敏感程度大约重于”在威亚上吊了一天”或者“被迫淋了一整天洒水车制造的大雨”,但一定轻于要演好这部戏的敬业和决心,此时还有心情调戏展昭:“看不出来啊猫儿,平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居然也会趁机占爷的便宜。”
展昭只是告饶:“我错了玉堂。”
他的反应太过于老实无趣,通红的耳朵却把主人出卖个彻底,眼瞅着再调戏下去这猫可能要自燃,白玉堂只能悻悻作罢,并对不能继续口头上逞英雄这一点表达了强烈的抗议,具体表现为皱着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个表情太过于可爱,直直地戳中了展昭某些不可告人的萌点,让他忍不住莞尔。白玉堂总是有这种突如其来的小孩子气,而且总能恰到好处地冲散他那有时候过于锋利的气场和咄咄逼人的美貌所带来的压迫感,真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是天上的仙人突然有了烟火气一般。
思绪里属于展熊飞的那个部分告诉他现在应该做点儿什么,于是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搂住白玉堂的肩膀,然后小心地观察白玉堂的反馈。
白玉堂并不觉得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哪里不对,因此接受度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