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
「是啊,你不是排除万难潜入城内,亲自跟我们说你藏身落日故乡,要我们把人送去,由你接替保护少主的任务,为阪良解决这棘手的局面吗?」苍鹘耐住性来解释道,从语气听来该是疑惑的神色,可他的表情其实并没多少起伏。
「嗯┅┅我明白了,谢谢你们特地把丸太郎送来,小椿。」召奴递环令牌,反倒是讶异的小椿迟了好一会才接下。
「公子您──」
「若我没认出来,妳该不会想就这样,从头到尾都装作不认识吧?」召奴浅笑道∶「会这麽称呼我的,如今大概也只剩妳了吧。听好友说,妳现在成了苍天之翼的首领?士别三日,果真不同凡响。」
「苍天之翼现任的首领不止我,还有苍鹘。」她指指身边的同伴,笑脸洋溢著有别於平日的热络,彷佛一种将他人阻隔在外,唯彼此可知的符码,「在这种非常时刻,如果让别人护送少主,实在令人不放心,但若由我们来,此时的阪良断不能无主,还著实教人烦恼一番。只苦了的长门,明明老早就退了休,高高兴兴成了阪良百姓的一员,却又被我们抓来代理首领。想来回去又得给他念上好一阵子棉~」
「莫召奴,你也认识小椿?」
「是啊,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冲著丸太郎露出宠溺的笑,上前替他理好松乱的衣领,带有几分安抚的味道,「真的是┅┅辛苦妳了,小椿。还有苍鹘,初次见面。」召奴朝两人点点头,「替我向好友问候,小椿。」
「是的,公子。」她微一欠身,目光上扬的当儿,刹那露了几许复杂的神色,像欢欣又似不舍,如怅惘又似了然。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小椿┅┅苍鹘?」丸太郎说这话时,眼睛直瞧著苍鹘,小椿彷佛成了他话中一个附带的发语词。召奴敏锐的目光望向小椿,而她也只能一味地傻笑。
「如果往後的某一天,你真的成为一位伟大的领主,或许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谁知道呢?说不定就算你不这麽做,我们也能再碰头也说不定。这从来就不是做我们这行的人,所能决定的事。」看著丸太郎颓然垂下的头,苍鹘唇角禁不住上扬,兜了几弯,满心愉快。他抚上丸太郎的面颊道∶「┅┅不过,我也衷心期盼那一刻的来临。」
那是苍鹘所说的最後一句话,一句丸太郎从此将之随时放在心上的话。他毅然转身,不让自己瞥见两人离去的背影,朝召奴言道∶「以後,就换你保护我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丸太郎。」
莫召奴不会知道,此刻的他,在丸太郎眼中,竟流露出和城主相仿的眼神。同样胶著於他的视线,可眼里瞧见的其实都不是他,他的存在宛若成了城主和莫召奴回首前尘的凭依,尽管丸太郎现下无法明白,透过他,两人看到的,究竟是谁。
*
八山柱决战前一个月,十足暴风雨前的宁静。自祸龙一事以来,莫召奴很久没有一段长时间的空闲了,悠哉的生活首先带给他的是无比的平和与安稳,就像在军机营那夜,神无月的怀抱所给予他的安详。可几天过去,这安详却成了种不踏实的焦虑,心绪不安定的波动,无预警地起伏迭宕,造成他精神意料之外的负担。这使他看起来总是慵懒的模样,带著些迷离闪烁的风情,分外撩人。
说不定玉藻就是因为这样才吼叫的?不,这可难说,毕竟每次玉藻见到他总不免抓狂一番,个中缘由似乎不是轻易就能确知的。
但不得不承认,玉藻气急败坏闯入落日故乡进行搜索,已经算得上是这些日子来唯一的乐趣了吧。平淡的日子,过久了自该需要点调剂,况且他的确按神无月的请托,让人大肆搜索,半点没为难人。只是,他也顺手收取了些应得的报偿。
「玉藻你这一身绿底的花衣服,跟金冠日的绿上衣还挺配的呢。」莫召奴微微露齿而笑,「衣服颜色搭,个性也算互补,你们俩没考虑过凑做堆吗?」
「莫召奴!别以为军神中意你我就不能给你好看!」玉藻闻言气得跳脚,姣好的眉眼皱成一团,「跟他凑做堆,你是想让我死快点吗?」
「啊~这个喔,我是从来没想过啦!我一个外地人,又怎好高攀玉藻大人呢?不过我仔细想了想,你说得其实还满有道理的。反正东瀛在远古时代据说也是我太极国的领土,双方有所联姻也没什麽好奇怪──」
「金冠日!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小狐狸跳脚的样子很可爱,不亚於他家的丸太郎,难怪神无月老是有意无意惹他生气,既能消除疲劳减轻压力,又能充当生活娱乐,加上办事效率一流,神风营总管实在非玉藻莫属啊。莫召奴忍俊不住,暗自窃笑。他真是打从心底觉得玉藻跟金冠日很相配,两个人整天唱双簧,不但不会无聊,又可以娱乐旁人,岂不美哉?
「我觉得主母说得有道理。」
「拜托喔你是吃坏肚子啦?嫁给金冠日,玉澡大人还有未来可言吗?」
「单刀双邪子,敢情你们不要这个月的薪水了?」声调高亢的威胁,脆弱的神经紧绷欲断。
严格说来,就算只是短暂的表象,和平的日子还是远胜於武林道上打杀争夺、权谋算计的生活。看著暴跳如雷的玉藻,一串一串骂人的句子流窜耳际,莫召奴舒畅地松了眉头──和平真好。
除了洗手做饭喂饱丸太郎,在空无一人的落日故乡,做无事可做的便是夜晚。莫召奴倒是很享受这什麽都不需要做的感觉,从书柜拣一本村人为他留下的书籍,就能打发掉一整个晚上。可不知自何时开始,他开始感到不耐,为这日渐漫长的夜。他一如往常坐於窗边,打开书本,但看了没几页,注意力便转到窗外的夜色去了,一闪神就是一夜。彷佛有什麽东西触动了他,再也无法自拔。
就像今晚,厚重的云层堆叠,几颗稀疏的星子闪耀显眼,可几乎看不见月亮,幽幽淡淡的光穿过云间,细碎洒落窗沿。彷佛许多年前,他本该与秀泷成亲的那个夜晚,守在城门的小椿,以超乎寻常的冷静告知他噩耗;那时的月光跟现在一样,薄如蝉翼,轻灵圆润,泛著幽淡的光泽。
不晓得神无月是不是也正看著这抹幽微的月?
自军机营一别,那人的面容时常冷不防掠过心湖,卷起一圈又一圈涟漪,交错重叠。莫召奴感到自己的心被一层层剥蚀了,从深处发酵质变的心,不再有恢复的可能。只有在神无月面前,他才能是完整的自己。他不曾想过自己会有如此思念一个人的时候。那是种截然不同於三哥或君姐的怦然心动,与迷茫惘然。
「莫召奴,喝杯茶吧。」猛一回神,眼前是小心端著茶杯的丸太郎,杏眼圆睁,满是不解与担忧。
「多谢你。」莫召奴接过茶杯,浅啜了几口。
「你在京都┅┅有打听到城主的消息吗?」
「没有。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听闻宝贝外甥生涩的探问,莫召奴敛了敛眉,将剩下的半杯茶以气劲托回桌上放妥,「怎麽了,是苍天之翼待你不好吗?」
「嗯┅┅这、这个嘛┅┅对了,听说你和城主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以前的身体很差,还有个小妹,是你的未婚妻,只是後来┅┅莫召奴,城主的小妹,是个美人吧?」丸太郎亮晶晶的双眼直瞅著召奴,宛如摇甩尾巴的可爱小猫,七分怜爱里隐含三分忧愁。转移注意力的技巧虽稍嫌稚嫩,可仍是达到了一定的功效。
美人吗?
召奴脑海浮现的是十六岁那年的早春,皇宫宴会结束,秀泷约他到阪良城樱花小园里的那场比试。扑在他身上的秀泷笑得灿烂,和春光一般明媚的笑容,顺微风飘散的樱花办纠缠住她的发稍,落了满身。可那若花神翩然降临似的动人姿影,却吐出了严重伤害他男性自尊的话语──
「哈,当然是了。」笑容永远是掩盖事实的最佳良方,反正依丸太郎的历练,还解读不出他笑中的苦楚与酸涩,「至少,在我心中,她是无可取代的。」望著丸太郎情报起伏鲜明的脸庞,莫召奴忽然计上心来,忍不住想试试他这即将成为领主的小外甥。他故意端起肃容,正色道∶「丸太郎,你似乎一直连名带姓地叫我?」
「是啊。有什麽不对的吗?」丸太郎也是心思聪颖,登时就了悟过来,「是啦,就辈分来说,我是该叫你一声┅┅不行,莫召奴三个字喊惯了,我改不了口。」他别扭地支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