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便问的有些咄咄逼人。梅长苏天纵奇才不假,但萧景琰也不喜欢事事被人操纵。其实一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梅长苏为何青眼于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萧景琰可从来不信天上掉下来的好处。
“……在殿下眼中,苏某是妖怪么?”梅长苏突然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倒比平日里他的微笑真实得多,不似一张苍白的面具,更像发自真情实感。萧景琰清清嗓子,脸膛微微发热,“那是我想多了……”
可是其后两人再一次不欢而散。萧景琰回到府中,胸中仍萦绕一团闷气。“那种人……”一味算计,不问真情,连最亲密的下属都留了后着,“说什么忠于和背叛,”他坐在暗夜中,眸子闪闪发亮,“我还不稀罕。”
萧景琰当然不知道梅长苏在除夕前的行动,他也没兴趣知道。打发太史去苏宅,他想,这段时日总不需要再见那人了。过年尾祭礼过后,萧景琰领了年赐,今年比旁人多了一领圆罗银铠,他也不放在心上,年宴守岁过后回到靖王府,门外一地花炮碎屑,硝烟袅袅,尚未散去。
“你们倒是会取乐。”萧景琰解下披风,换了一身便服。列战英道,“过年么!家家都放爆竹烟花,对了,苏宅放的特别好看,不知从哪买到的。”
“他本事大。”萧景琰不愿多谈梅长苏,“热闹就好,好看不好看,又有什么打紧。”
“威风啊,特别漂亮,跟瀑布似的。”列战英兴致勃勃。墙外又是一阵劈啪炸响,他嘟嘟囔囔几句,萧景琰根本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
“属下是说……”列战英仰头望着夜空,一朵烟花徐徐上升,“太史昨天从苏宅回来,讲苏先生那病,好像就没好过。”
萧景琰冷笑几声,列战英只一味顾着看烟花,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口中喃喃道,“也罢,他是个‘太阴’么,身子骨弱些,也是自然。”
“……‘太阴’?”
“是啊。”列战英终于低下头,转脸望着靖王,“殿下不知道么?”
萧景琰只觉浑身不自在,“他又没同我讲过,我如何知道!”
“苏先生一看便是,人跟纸糊的灯笼似的,风吹吹就散了。京中之前还有传闻,太子和誉王都争着将苏先生纳入麾下,一是因为他才谋过人,二就是他是个‘太阴’……男子而为太阴之体,原本就稀罕,一旦他们二者中有一个与苏先生‘结契’,苏先生便难以脱身,所以——”
“你蜚短流长听的倒多。”萧景琰打断列战英,“行了!闹了一夜,还不够么?”
列战英吐吐舌头,一溜烟地退下。留萧景琰一人茕茕立于庭中,冷风乍起,吹乱了额前的碎发。
“‘太阴’……”
天下之大,人分三种。众生芸芸,十之八九为“常人”,男女婚配无忌。而有一类为“太阳”者,体质健硕,聪慧擅学,乃人中龙凤。当今梁帝诸子皆为“太阳”,萧景琰自不例外。最后一类为“太阴”,数量稀少,无论男女皆可产子。“太阳”可与“太阴”结契,而“常人”则不能;“太阳”又可与多名“太阴”结契,但“太阴”终生只能与一个“太阳”相配。萧景琰曾有一名逝去的王妃便是“太阴”,数年过去,也不见他再另觅姻缘,常被议论为异类,他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只当耳旁风。
梅长苏……面容清秀,身弱体虚,倒真有些“太阴”的样子。但那又与我何干?面笑心冷,专惯阴毒,满腹诡计,不可深交。萧景琰举首远望,天边晨光冉冉,隐隐透出一道白亮。
新的一年,来了。
然而,这注定不会是平静的一年。
第三章
大年初一,萧景琰除夕一夜未眠,清晨便入宫向母亲请安。人还没到宫墙外,便听说昨晚发生了一件大事。
——内监被杀,全城轰然。
“去苏宅,问问苏先生在不在。”请安完毕,萧景琰急匆匆从内院走出,低声吩咐随从的列战英。但他前脚到靖王府,后脚列战英便回禀说梅长苏不在家中,“听他家下人说,苏先生去穆王府了。”
萧景琰解下披风,闻言手指一顿,“穆王府。”
“是。”
“他与穆王府走动的倒是勤快。”萧景琰道,心中升起一阵不快。霓凰选婿,这个梅长苏就插手其中。虽说结果是好的,还顺带救出了祁王的遗腹子,但霓凰毕竟曾与林殊有过婚约,在靖王的意识中,她仍然是林殊的未婚妻,且他冷眼观之,霓凰对梅长苏态度甚是亲昵,更令他不满,“只是去拜年?”
“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
萧景琰正了正领口,“也罢。你去把庭生叫来。”
列战英躬身退下。片刻后,庭生走了进来,一见萧景琰便跪下行礼,口中叫道,“参见殿下!”
“起来罢。”萧景琰掏出一个锦袋,“过年了,算是与你的压岁钱。好生收着。”
庭生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方才收下。萧景琰留他喝了杯茶,吃了几块从母亲那带回的糕点。少年自己吃了两块,抬起头,怯生生道,“靖王殿下,有一事……”
萧景琰正在怔忪,被唤了几声,才一时回神,道,“什么?”
庭生道,“这糕点甚是,甚是美味,我可以带一点……一块,回去么?”
“带回去?想吃你就吃。”
“不是,我想……送给飞流哥哥吃。”
萧景琰无语,庭生在靖王府过了数月,脸颊渐渐圆润,抿嘴微笑之状酷肖死去的祁王。“可以。”他推过盘子,“你既喜欢,便都带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