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宇闻言,淡漠的神情起了一丝涟漪。他任由陆少临继续说着,手却拉过对方的胳膊开始细细审察他是否因符纸受伤。
陆少临摁住他的手指,一根根将那修长指尖拢入掌心扣住,唇边夹着一派风流。
“燕兄放心,房内有美人等候,陆某怎敢不要命硬闯?”
又正色道,“可若我没听错,那门内的确有婴孩的哭声……”
“看来柳府……”
“对,有鬼的是他们自己。”
他笃定道。
陆少临见燕宇不疑有他,心知不会再被识破,那正经不过半柱香的性子,便又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先是细细给柳府女眷们的样貌姿色分了个三六九等,接着评判一番晚饭时桌上的龙井虾仁用的龙井不是新茶。又睹物思景,扯远到杭州府的繁华盛景。
他讲那些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西湖的水光山色,朝昏晴雨。慨叹不知当年流连过的茶肆勾栏,如今又是何光景。当年握过的柔荑玉指,想必也早已化为白骨莹莹。
燕宇也不介怀他离题万里,只静静听着那人用浅笑吟吟的嗓音央着“等此事了了,我们便去杭州一趟罢。”
“带燕兄吃正宗的龙井虾仁、西湖醋鱼……”
“倘若飘香楼还在,便再去你喜欢的那个位置坐上半天,饮一杯新茶。”
一直合着的眼睛睁开了,回望着陆少临的目光没有犹豫。
他郑重道,“好”。
与你一道,怎样都好。
直到燕宇的呼吸渐趋平稳,那个缺了心跳的人才睁开毫无倦意的眼。
平日嬉笑的眸色如今深沉得一如窗外黑漆的夜。
方才他并未告诉燕宇,没硬闯禁地除了畏惧咒法之外,还有另一个缘由……
第十八章十八、
谁也没料,第二天,两人却是被赶出来的。
照陆少临的意思,自然是找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趁四下无人,神不知鬼不觉去揭了禁地的符咒。可光明磊落惯了的燕道长怎能答允。纵然陆少临这颗不跳的心再活络,也只好跟在道士一袭青衫后面干瞪眼。反正就算他再如何不情愿,冷面的饲主也有一百个法子让他乖乖闭嘴。
怎料柳夫人的反应竟比二人预想得都更为激烈。
道士性子不会拐弯,单刀直入,提到府中阴气皆出于树林后那间独院,柳府若是真想驱鬼,便不该隐瞒此事。正用眼角欣赏奉茶小丫头身段的陆少临赶紧收回余光,心道一声惨了,早知燕宇开口就是毫不留情地揭底,怎么也该换自己来。
他迅速调出一副笑面,预备用高明的交际手段安抚一番。委婉的辞令卡在嗓子里还未说囫囵个,只见裹在黑衣里的柳夫人原本客气的模样登时凝成一张结冰的壳子。
“妾身愚钝,不懂道长在说什么。”
燕宇不为所动,平静的声音将话里的意思透得再明白不过。
“在下不知别院里关着什么东西,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就听哐啷一声,扫落在地的瓷杯发出四分五裂的脆响,滚烫的茶水飞溅上燕宇的道袍。他躲避不及,脸上被崩起的一小块碎片划出细微的血痕。
努力维持着庄重面孔的妇人勃然大怒,骤然拔高的尖利嗓音仿佛要刺穿房顶。
“呸!区区野道,捉鬼不利便想凭一番胡言乱语污我府上清白!”
“什么别院,我柳府怎会使养鬼这种下贱手段!”
柳夫人杏眼怒睁,几乎将眼角瞪裂,锋利的指甲几乎要扎进燕宇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朝左右一同变了颜色的下人吼道,
“来人啊,将这两个骗子给我赶出去!”
“哦?此话当真?”
陆少临瞥见燕宇脸颊上那抹刺眼的血痕,怒极反笑,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他面前。
“既是如此,夫人又是如何得知燕道长所指是养鬼一事?他可没说别院里到底住着什么。”
陆少临的视线冷冷扫过厅内每张面色惨白的脸,最后重新落到一下子失了气焰的女主人身上。多情的唇角仍是勾着的,那双总是笑意盎然的眼却盛满阴冷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