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好的人和事,到了黄泉之下,也不过是一碗水的功夫。
他心思再通透,总还是想多看这人几眼。
因此,决计不能在此处倒下。
厉鬼听到清心诀,神智益发狂乱,四肢猛烈挣动起来。
他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獠牙咯吱咯吱地将嘴唇磨出一道道血痕。然而下了决念拼尽全力的燕宇紧紧抱着他,就像方才他搂着他一般用力,纵然是厉鬼竟也一时难以挣脱。
不断重复的清心诀,在燕宇齿间,慢慢重合成一个名字。宛如一汪清泉,缓缓流淌进厉鬼神智那片猩红的黑暗中。
少临,别再往前走了。
少临,快回来。
少临,少临。
渐渐地,厉鬼前额突出暴涨的角停止了生长。狰狞的面色也开始平息。
鬼气从黑漆漆的眼瞳褪去,重又露出清明的眼白。
——哐啷。
厉鬼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长剑落在地上。
一双苍白的手,颤抖又小心翼翼地,回抱住燕宇胸前的伤口。
良久,响起陆少临哽咽不堪的声音。
“燕兄……对不住……”
他轻声低语。
“……把你的剑弄脏了……”
似乎想笑,却从眼中流出两行朱红色的泪。
第二十五章二十五、
道士沉在一个冗长而繁杂的梦中。
梦里亦是个醒不来的长夜。
窗外雨点淅淅沥沥,打在客栈屋顶的瓦片上,又连珠般跳进没关牢的窗沿。
屋内灯火晦暗,一豆暖光晃了又晃,那人背对着他更衣。
已经痊愈的伤口盘桓在那人结实紧致的腰部,显得有些碍眼,疤痕凸起的触感还残留在他指尖徘徊不散。他看着那人熟练地将散乱的发尾扎起扔到脑后,想了又想,最后只是简单道,“雨还没停。”
那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近乎挽留的句子。
床前的人回身,反复扯了几次衣领,仍旧盖不住脖子上的红痕,索性不再遮掩,笑起来是一贯的坦荡。烛火给他的眉眼染了一层温柔的暖意,两心相知,又怎会不懂对方的挽留之意。
“有燕兄这句,陆某心意已足。眼下已耽搁了一日,再迟恐怕不能如期交镖。”
可那正经模样没再多维持片刻,便又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
“等这次回来,再请燕兄喝酒。到时候……”
他潇洒一笑,抓起案头的刀,燕宇只觉得唇上一热,那温度就飞快离开了。
“知道你舍不得,不用送了。”
嬉皮笑脸的人转过身,背着他挥挥手,房门开关时发出吱呀的响声,沉稳有力的脚步落在走廊的木板上,很快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淹没了。
一个惊雷落下来。
支在案头的人猛地睁开眼。
窗外暴雨滂沱,雷声千嶂,一时间仿佛掩住了世间所有的响动。
眼前侍卫打扮的人毕恭毕敬向他行礼,
“燕王,时辰已到,我家主人正在门外候着您呢。”
他听见自己用不悦的声音应道,“我不是什么燕王。”接着起身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