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岳飞,你是鹏举,是不是!”赵构眼眶发红,胸膛起伏的颤声道。
我沉默了片刻,说道:“没错。”
我并没有刻意掩饰过,我在练武时、在打斗上的招式,平时的行事作风,都可以让非常熟悉我的赵构看出我的影子。他恐怕,早就知道我是谁了。这么久了,现在终于开诚布公的与他说话,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岳……鹏举……我……对不起你。”许久后,赵构终于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仰头,深吸一口气,感觉喉头哽的有些难受。低下头,看着眼前带给我刻骨恨意的人,终于还是低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揪住他的衣领,“我身在大理寺的牢狱中那么久,你始终没有改变主意,甚至不肯去见我!当我看到被拷打得体无完肤的云儿和阿宪,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以后的每一年,你能过好除夕么?当你们在烟花下欢声笑语的时候,我在冰冷的牢狱中死去!”
我死了,你面对的心理压力骤然少很多?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对金人俯首称臣,上书“臣构言”,你可以任由秦桧把持朝政,奸贼横行……天下人说你是懦夫也没关系,只要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便可肆意颓废?
可是你终究没有想到,这一切我都是知道的,以后的每一个除夕,你当然过不好,直到你死后,那些人世间的过往依旧如跗骨之蛆,永远折磨着你。
功高的武将牌位可以随侍于帝王的灵位旁,直到死,他的遗愿都是不要让我的牌位与他的放在一起,他连死都不敢来见我,可是后来,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对不起……”赵构喉中发出一声呜咽,无力的任由我拽着他。
我缓缓松开手,袍袖一拂,在他面前展开一个影像:一个人披头散发,身穿破烂不堪的囚服,满身伤痕累累的跪在地上,有鲜血顺着他身上流下。他看着狱卒递过来的认罪书,哂笑一声,写下八个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不……”赵构嘶吼一声,手向前伸去,那画面却一触即散。“鹏举,鹏举……”他的目光从画面转移到我身上,目光带着彻骨的绝望与痛楚。
我轻笑一声,算了,真的可以算了,这一刻我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什么了。原来我还是需要面对他,发泄出怒火,然后再觉得索然无味。他也不好过,比起我,他更难以解脱。
“算了。”我说道,赵构无力的跌倒在地上,白皙俊秀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对于秦桧那个奸贼,我并无多少在意,可是陛下是我太信任的人,他的背弃令我始料未及又悲愤难当。那年御前献俘,年少的帝王尚且意气风发,与我君臣相得,后来我被破格提拔,一步步成长为大宋最年轻的节度使。我与陛下往来私人手札无数,他亲笔手书“精忠岳飞”四字并做成旗子,岳家军所到之处,“精忠岳飞”大旗招展,他恨不得告诉天下,我是皇帝的心腹爱将。他也曾时常在给我的手札中诉苦,在半夜还批折子时给我的折子上写下“三更”“二更”之类的留言,像好朋友一样展示他这个皇帝有多么苦多么累。
“卿盛秋之际,提兵按边,风霜已寒,征驭良苦。如是别有事宜,可密奏来。朝廷以淮西军叛之后,每加过虑。长江上流一带,缓急之际,全藉卿军照管。可戒饬所留军马,训练整齐,常若寇至,蕲阳、江州两处水军,亦宜遣发。如卿体国,岂待多言。付岳飞。”
昔年往来密切之语仍历历在目,仿佛可以缔造一篇千古佳话……可是后来,我终究难逃大理寺冤死的命运。
“对不起……我该死。”赵构呜咽着说道。
赵构只会对不起这一句了么?不过除了道歉,他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我低头看着跌坐于地的他,这样的他显得很渺小,赵构抬起头,眼中带着不舍和似乎有些仰慕的神色,看得我泛起一丝烦闷。
我皱了皱眉,却还是温和的说道:“曾经我很想修佛,都准备好剃度,随慧海禅师在庐山出家了,可是最后却被你丢到大理寺。现在我觉得,你更适合修佛,祝你早日解脱,放下。”
“你修枯坐禅,我修逍遥道,合适。以后,永不相见。”
“呵……”赵构轻笑一声。
他似乎万念俱灰,看得我头疼,算了,还是走吧。我掐了个决,打开玄门,回了那亘古不变的去处。
小麒麟懒懒的躺在碧游宫的沙发上,看见我之后笑道:“鹏举,回来了?”
“是。”也不知道谁出的主意让我和那个懦夫进入推演术缔造的幻境里,去再经历一遍当年的事,再解决了几百年来的心结。反正我已经彻底放下了,赵构那厮如何就不说我的事了。
“放下了?”
我扬起嘴角:“是。”
“不行啊,我看你这家伙的状态,怎么好像凡间末法时代一个修仙剧里磕了陨丹的女主一样。”麒麟跳下地,认真的上下打量我。
“什么?何意。”
“无情无欲,断情绝爱!”小麒麟痛心疾首。
“这不好么?”
“我们鹏举多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本可以有非常好的仙缘,可是……哎。”
小麒麟在那儿不停的长吁短叹,我无奈的说了一声聒噪,转身离开。
经过这一世的大梦,似乎又能对道有更多感悟了,真实与虚幻又有何分别,庄子梦蝶,卢生黄粱一梦……
“鹏举,想不想再见你当年的夫人李孝娥?”这时候,麒麟忽然说道。
“!”我停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