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一熬,就熬了十几年。从十八到三十,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骆卿教着的青葱年岁,到了应对老道,进退游刃有余的中年。
十二年的时光尽在骆卿身上蹉跎了。
早先的几年,骆卿待他是好,总要时时看着他,陪着他,纵着他。无论他是故意发作,还是借故耍浑或是装傻卖乖,骆卿总是淡淡笑着,任由他作天作地。
可再怎么喜欢,时间长了也是会厌弃的吧。
方一哲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骆卿找他的时候越来越少,骆卿对着他笑的时候越来越少,骆卿主动和他谈话的时候越来越少。
方一哲总会劝慰自己:“不来见面拉倒,这么些年总算是自由了,谁又在乎他来不来呢?”
不在乎吗?方一哲自己也骗不了自己。
十二年的相伴,那么多的第一次,都刻着骆卿的印迹,说不喜欢,不在乎,怎么可能没一点真心呢。
方一哲开始找小男生,开始主动应承那些觊觎他的老总们的邀约。他故意行事高调、张扬,唯恐这些消息传不到骆卿的耳朵里。
可骆卿仍是无动于衷,有时方一哲故意在他面前漏了些端倪,骆卿也只是淡淡嘱咐:“自己小心些措施,别染了病。”
方一哲慌了,也颓了。他开始无意于在酒吧或其他男人间的流连,他慢慢会主动找了骆卿,两个人什么也不做,大多数时间只是坐在一起,他喝着酒,骆卿品着茶。
像极了两个相处多年的老朋友。
直到有一天,骆卿抿着茶,看着手机里导演欧阳传过来的几张剧照,貌似无心地感叹了句:“小哲,你来看,这肖笑真像从前的你,尤其是一双眼睛,有干净的少年气。”
方一哲凑过去看,镜头里的肖笑一头利落的短发,即使满脸贴着污渍的人工皮胶、血浆,也掩不住那份明朗。
方一哲忽然内心惊恐不安,他借口肚子不舒服,匆匆逃去了卫生间。对着墙面上硕大的镜子,他看见的是自己苍白厚实的妆容下,盖也盖不住的细纹和黯淡。
他知道,骆卿眼里的光彩不再是为了他,骆卿口中的美好少年也只是逝去了的曾经。
他回到桌旁,笑着向骆卿提议:“骆爷既然喜欢肖笑,那我想想办法,让他来陪你?”
骆卿从手机上收回视线,抬眼看了看方一哲:“小哲,我的事什么时候要你操心?我喜欢谁,要谁陪,自己能安排好。”
方一哲一瞬间也不知哪里来的怨气,他吃吃笑着,坐到骆卿的扶手边:“是呀,骆爷对想要的人从不手软,不择手段也会弄了来,我犯什么贱,操什么心?”
骆卿看看方一哲,拿了茶喝了一口:“好好的,又犯什么毛病,我也就是说了句肖笑像你,你又不阴不阳说那么多。”
轻轻在方一哲手臂上推了一把:“去,把这壶茶倒了,已经没味道了,得重新泡。”
方一哲起身,拿了茶壶,径直走到厨房,往垃圾桶里一贯,他冷着声音笑:“我是犯病了呀,我可病了不少年了。骆爷,你是嫌弃我了?嫌我不年轻了呢?还是嫌我不干净了呢?”
方一哲说着,走到骆卿身后,伸了手臂绕着他的肩膀:“可是骆爷,我要是跟个小男孩一样干干净净的,那床上怎么能让你满意得了,你说是吧?”
骆卿不动,静静看着方一哲,淡淡说:“别贱。”
这两个字像是烫着了方一哲,他猛地抽离了手,盯着骆卿怒吼:“我怎么会贱?是谁逼我犯贱?骆卿,要不是你当年一再苦逼,我用得着如今来虚以委蛇?”他逼近了骆卿,问他:“我们,谁贱?”
骆卿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冷声抛了一句:“滚回去。”转身就出了门。
事后,方一哲让昊子打听,那夜骆卿去了哪里。昊子过了许久回来说:“骆总哪儿没去,只是去了片场。”
去了片场,片场有谁,方一哲心里当然明镜似的清楚,他冷哼:“犯贱。”说的不知是骆卿,是肖笑,还是自己。
大抵这世间,最冷不过是人性,最凉不过是人心。
方一哲想,自己又何必多存了一丝侥幸。
方一哲开始又频繁联络了肖笑,如果之前给肖笑拉拢和骆卿的合作,与肖笑的密切往来是为了能让骆卿有多遇上自己的机会,那么这一次,方一哲只是好奇,骆卿究竟喜欢上了肖笑哪里?
他拉着肖笑喝酒,拉着肖笑泡吧,听着肖笑絮絮叨叨拍戏的不易,还有话意里难以察觉的和梁拾维的种种。
失落也好,心酸也好,愁苦也好,欢愉也好,肖笑虽不会明说,但透露出来的所有情绪的背后,却都彰显着有底气的少年情怀。
他有什么底气?方一哲想了又想,能想到的无非就是肖笑还有个干净的身子。他想,正是有了这副干净的身子,肖笑才能肆无忌惮地一路追着梁拾维不放手,才能对梁拾维有允诺的要求,而不需要躲在暗夜里反思自己配不配,能不能,够不够得上这个资格?
他又想,或许骆卿喜欢的不是肖笑干净的眼睛,而只是他干净的身体?
方一哲忽然就不好奇了,他心里只有嫉恨,他嫉恨肖笑能得了梁拾维的承诺,也嫉恨肖笑能得了骆卿的另眼青睐。
他从兜里掏出一粒小小的药丸,他想,有了这好东西,他就可以不用再这样辛苦地嫉恨了。
看着肖笑眼神一点点迷蒙,放空,方一哲打了电话给骆卿,让他赶紧来酒吧。
他以为骆卿看到昏迷不醒的肖笑,会对他赞许的笑。可当骆卿赶来酒吧,看着伏在桌上喊也喊不醒的肖笑,再看看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吸着烟的方一哲,他明白了。
骆卿的脸色变了,他一把夺下方一哲手里的烟,狠狠扔在桌上的酒杯里,冷冷丢下一句“疯子”,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