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姚满身煞气,眼角眉梢都滚动着刀光剑意。
“好一个夜神,我倒是小瞧你了。”
她果然来找麻烦了。
“大殿如今笼络人心益发地娴熟了,也不知使的什么好手段,竟哄得旭儿将他自己的凤翎都给了你。”
临渊阁连着临渊台,无风亦觉森冷,如今风再一起,愈发寒气透骨。魇兽显然害怕荼姚,却还是怯怯上前,想要挡在主人身前。
润玉站在那里,眼眸幽深,听了这话也不动怒,眉梢微动,回道:“鸟族眼线遍布天界,时时通传消息,母神亦然好手段啊。”
荼姚冷笑一声,对此并不否认:“有的人,生来狼子野心,又心机深沉、手眼通天,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她瞪着润玉,恨声切切,“千防万防,竟还是让此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蛊惑了旭儿!”
“母神还是这样威风八面。”面对这个亲手杀害他生母的女人,他曾恨之入骨,然而了解到当年真相以后,他又觉出她的可笑可怜。
他招手,魇兽立时蹭到他身旁。轻按魇兽头顶以示安抚,他淡淡道,“我这魇兽,也算稀罕少有,素日以梦为食,今天一早便吐出个梦珠来。”他将手中梦珠托起,“这梦做得倒是稀奇有趣,母神可有意一观?”
不待荼姚答话,那淡黄的珠子已自润玉掌心冉冉升起,浮在半空,现出梦中景象——
阴风涩雨,如弦连线,挥洒了一天一地的墨色。于风雨中,青蓝火焰灼灼燔起,汹涌如潮,惊涛般腾出半人高,吞噬了水神风神。
那驱使琉璃净火之人,立身风雨之中,面目轮廓模糊不清。然一道闪电惊破夜幕,照亮半壁天地,电光下观其服饰身形,却分明就是荼姚。
乍然见到这一幕,荼姚专横面孔裂现一丝慌乱,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个所思梦境,证明不了什么,又迅速打理好神情,不漏一丝异色。
只是,她刚恢复镇定,唇角扬起冷嘲,正待开口刺讽,却听到梦珠里传出声音,竟然是旭凤的内心自白——
我知道,是母神害死了水神、风神两位仙上。
当初选了权势这条路,心慈手软全抛下,荼姚不会认为自己能做完人,但她绝不会以为自己未尝尽到母亲的责任。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她豁出一切去牺牲,答案一定是她的独生爱子,她的旭儿。
可即使是被她这样深爱着,旭凤也依然十分痛苦。旭凤的梦境里,色调那么暗沉,氛围那么压抑,满是风雨雷鸣,因为他在压抑自责,因为,“我不杀伯仁,伯任却因我而死”。
梦境中的凶手,之所以面目不清,是因为旭凤也并不清楚当日情形,更不希望自己的生母会是杀人凶手。可他的骄傲已被母神打碎,他的信仰已经趋于破碎,他那父慈子孝的天伦之梦更是从头到尾都像个笑话。
更令荼姚心惊的是,原来旭凤已然生出母债子偿的念头。
梦珠里,旭凤的声音旷旷落落,倦怠乏力而淡漠无谓:
叔父劝我,锦觅要为父报仇,是人之常情,也当体恤她的丧父之痛;如今想来,易地而处,母债子偿,原也是人之常情,我不该怪她什么。
母债子偿。
母债子偿……
荼姚瞠着双目,一时似乎不能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她扭头去看润玉,修饰得十分精致的脸庞上骄矜神情已然天塌地陷,却仍要强装镇定:“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是假的…是假的,对不对?”
她手抖得厉害,脚下也虚浮不稳,竟还强撑着蛮横做派,跨前一步,对着润玉就要一掌挥下:“这是假的,假的!都是你这个逆子,不安好心,伪造出来挑拨离间我们母子的……”
润玉长身玉立,一动未动,甚至见得荼姚的巴掌到了近前,眼睫也不曾眨一下。他面上看着平静无波,目中却亮着光,竖起剑刃刀锋凛然之气,两厢逼视之下,其凌冽令人侧目。
“是真是假,母神心里当真不清楚吗?旭凤是何等样人,母神当真一点也不曾了解过吗?”
唇锋如削,雕琢言刀话刃,他浅浅挑出个近乎于谑弄的笑来:“何为母债子偿,当初不是母神亲口教给润玉的吗?”
啪的一声,荼姚的五指扇在他脸侧,他的脸几乎是立刻地红了。魇兽惊得立起两只前蹄,嘶鸣不已,他却还在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气急败坏的又一耳光落在他脸颊另一侧,他却还是要说:“母神莫非还以为,我才是旭凤称帝路上最大的障碍?”
听了他这话,荼姚满面的疯魔狂热才稍稍一敛,手臂也微微垂落。随即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一下神情大变。
润玉知道,她也想到了,可是已经迟了。
他仰头看向窗外,观察了一下天色,平静道:“想必父帝已经出了紫方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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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玉说的不错。
癸丑日,巳初,太微出了紫方云宫。
他是不能再等了。
自旭凤称帝之后,疏散后宫,将他昔日布下的人都清了出去。而旭凤的为政举措,桩桩件件,几乎都是在照着他这个前朝天帝脸上抽。时间拖得越久,旭凤越是深得人心,他想要重夺帝位的希望就越渺茫。
如今天魔大战,天帝亲征,精锐军队都随御驾而去,反倒是天庭后方兵力空虚。
太微等的就是这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