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流满面的少年如一头小豹子般猛然跃起,“我以前对你说过,不要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我!”不用回头,少年便知道来者是谁。
每年的这一天,都是他最神圣的时刻,而此时,却被自己平生最讨厌最憎恨的一个人打断!毫不掩饰的怒意,汹涌巨浪般扩散开去,让站在他背后的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
“对不起,王伯父的确跟我说了这时候不能前来找你,不过—”一位颀身玉立的青年男子从王中正的身后缓缓踱了出来,带着一丝歉意,温言道:“不过,确然有急事找你,我已定了九点飞往意大利的飞机,要赴阿尔贝伯爵十点的约。”
王中正,作为罗小坤的父亲,虽然很想知道自己十八岁儿子连夜跑到意大利去做什么?要知道,他高中尚未毕业,甚至明天还有一场模拟考试须得参加!但是,出于礼貌,以及他们父子之间紧张的关系,他还是很识趣的转身,然后,退到了玉兰花林外。
“十三少,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在这种时候来打扰你!我也是在四个小时之前才接到克丽斯蒂安的电话,用什么方法都找遍了,不得已,只能求助你父亲……”胥子谦耸了耸肩,脸上一如既往带着他那招牌式温煦和润的微笑,滴水不漏的将罗小坤满腔的怒火浇熄了下来。
“那个老处女!”罗小坤伸手胡乱抹了抹眼角的泪,撇了撇嘴道:“我早就通知过她,这几天,非地球倒转不要找我!堂里的人都死光了吗?!”
胥子谦微笑看着在自己面前依旧稚气未脱的少年,伸手递过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边走边道:“这回并不是要你过去按什么case,阿尔贝伯爵约的是我。只不过,克丽斯蒂安知道你历史课成绩总是不好,这回特意嘱咐我带你一起去,就当是去听一堂历史研究课吧。”
“什……么?!”罗小坤几乎气得吐血,正待扭头便走,却被胥子谦紧紧的握住了手腕。怒然回眸,落入少年眼帘的,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表情。
“十三少,你不知道,这一回,几乎所有收藏界,考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全世界所有在研究中国古代历史方面非常著名的专家,都被阿尔贝伯爵邀请到了他在拉齐奥的庄园。”
罗小坤愕然,挑了挑眉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伯爵派去蒙古的探险队找到了成吉思汗墓?”
“并不是,不过,据说,伯爵自一个偶尔的机会得到了传世玉玺和一些记载汉朝文史的简册。”胥子谦的眼眸虽静若深潭,却分外深邃明亮,隐隐浮动着点点炽光,幽幽的道:“不过,这些文史上所记载的皇帝,却不是汉朝任何一位已知的曾在位的皇帝,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莫名的,在这并不太冷的季节,罗小坤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仿佛是无意识间便脱口问道:“什么……名字?”
“风致远。”
引子(下)
公历四月四日,初晴,风平浪静。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似水洗过般澄透。
离海不远的山头,有一座三层高、风格简约的白色小楼,毫不引人注目的坐落在一片青葱翠绿中。唯有那条环山蜿蜒而下的葱郁浅绿的梧桐林荫小道,沿途所经的五道关口,点明了别墅主人非凡的身份。
经过这座小山的路人,莫不绕而远之。但有一个人却在第一道关口前站定了脚步。
别墅的主人接收到了来自山脚下哨卡警卫的信息,便打开了办公桌前的监控器。屏幕上可以清晰的看到,来者是一个衣着笔挺的年轻人。身材高挑匀称,清朗圆润的脸庞上两道如剑般的眉虽微微蹙着,嘴角却依然挂着神情自若的淡淡笑意。
“很好,请他进来。”
春日的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中流泄进来,带着暖暖的温度。范思哲掀开覆在膝上的薄毯,闭上眼睛,坐在他宽敞的办公室内,一边回忆着过往,一边等待着艾远的来访。
范思哲和艾远的第一次碰面是在八年前,他的父亲——艾华博士的葬礼上。就在海的那一边。
那一年,他才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穿着一件略显单薄却非常干净简洁的呢外套,剪着很短的头发,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流过哪怕一滴眼泪。
直到葬礼结束,他抱着双肩坐在岩石边,在早春三月瑟瑟的寒风中,孤伶伶的望着那片黑色的大海时,才让人相信,再怎么坚强,他也不过是一个刚刚痛失父亲的尚未成年的少年。
范思哲摇着轮椅慢慢的穿过墓地,走近他。但盘桓的岩石阻住了他向上的路,使他只能在二块方石的下方与他间隔了一臂的距离,仰头问道:“想要我送你回家吗,孩子?”
“谢谢。”少年转过头,瞄了他一眼,眸子黑的像是能把这黑色的海吸进去似的。随即,他便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但我在这儿没有家。”
“只要你想要,很快就会有一个。”范思哲伸出他的手,“过来,到我身边来,我的孩子。”
老者的声音与他所说的话是那么富有魔力,艾远不由自主的便向他走了过去,握住老人向他伸出来的那只苍筋遍布骨骼突出的硕大手掌。顿时,一股无形的力量与奇异的冰冷透过掌心直达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细胞,让男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范思哲微笑着将他身上的克什米尔羊毛大衣脱了下来,披在男孩身上。随后,自我介绍道:“我叫范思哲,是你父亲生前最亲密的朋友之一。Allen,在这个国度,正好有一所很适合你的学校——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虽然这所军校极难进,但我可以帮你联系。而且,我相信,你的父亲一定很愿意在他长眠的这片土地上守护着你,看着你成长为一个出色的男人。当然,如果你想回中国,所有的一切,我也都会为你安置妥当。”
男孩拉紧了大衣,凝视了他一眼,随即回头继续盯着眼前那片大海,隔了很久才缓缓的道:“我会留下来。我要知道那个导致我父亲卒死的人是谁。”
“我的孩子,你父亲的死我也很遗憾,但这只是一场意外的车祸……”望着那个紧咬牙关的男孩,这名联合国的老牌政客惊讶的发现,有某种奇特的感觉正慢慢的从他心中萌生,并渐渐滋长开来。
“不是意外。”男孩高昂着头,抿紧被海风吹地冻得发紫嘴唇,一字字的说:“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
那是范思哲与艾远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将一切安排妥贴之后,他便离开了英国。随后的数年间,他因公因私曾无数次来到伦敦,却也只是暗中留意那个孩子。关注他的学习,关注他的成长,关注他的社交,关注他的一切,只是再没在他身前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