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殿的气息仿佛都被这句话挤压得一干二净,在被所有人惊疑的目光注视时,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卓涅心仍然镇定自若,“他死是他死,关我什么事?”
她不是不讶异,但转瞬便想到,既然不是自己杀的,有什么好惊讶的。
看她镇定,李重绫也明白必然不是师妹所为,平静说道:“没有证据的话,少说。”
大家都觉得,这对浮阙山宗的姐妹霸王花可能这辈子是四喜丸子投得胎,太会噎人。
屏息围观的众人对三大门派之内的争端既好奇也畏惧,可这些都抵挡不住八卦之心,人人都想知道其中的恩恩怨怨。
赵檀将一片断剑扔到卓涅心面前“师兄死时握着此剑,这不就是你的佩剑么?”
断剑掷地有声的铿锵响动她熟悉极了,这是之前在夺青之会试炼阵里自己就碎掉的那把旧剑,可怎么会在他手上?
卓涅心还是一样玩世不恭地冷笑,“这剑早八百年和谢子麒打架时就坏了,他为什么留着我不知道,我换剑的频率比我家小灰掉羽换毛的频率都快,你拿个破剑尖除了说明你师兄有捡破烂的习惯,别的证明不了。”
她揶揄的辩驳触怒了赵檀,他怒极反笑,指向卓涅心,“但你不能证明。”
他的愤怒不是装模作样,眼圈更红得十分真实,说出了谢子麒遇害的时间,那个时候卓涅心的确不在浮阙山宗。
她在忘兮岛,去找云浮川。
“你相信与否是你自己的事,但我做没做是我的事,你爱信不信。”卓涅心并不为自己声嘶力竭的据理力争。
人如果是她杀的,杀就杀了,如果不是,也不能胡说八道啊!
她决心要说清楚讲明白,用她自己的方式。
她的坦然也让许多人面面相觑,但凡被污蔑或是被揭穿的人,大多怒不可遏或是据理力争,可卓涅心略显狂妄的解释和哪种情况都不太符合。
左云苇可没有看戏的兴致,眼前发生的事显然打扰了接受贺礼的安排,她向前一步,刚好从视线上隔开对峙的二人,“就算真的有争议,两位师弟师妹也该找各自的师父和门派内长老来共同解决,打一架分个你死我活可不是多好的解决方法。”
“打一架如果能解决也就没那么麻烦了。”李重绫这时说道。
左云苇讶异的看向这位浮阙山宗的风云人物大师姐,万万没想到她会赞同自己师妹鲁莽的言行。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了解李重绫的脾气其实比卓涅心暴躁得多,能动手绝不废话。
大殿内的氛围登时剑拔弩张,赵檀不敢拨开一派之主左云苇,绕出一步朝卓涅心呼喝,“这么说浮阙山宗是打算包庇这个凶手了?”
“你张口闭口说阿心是凶手,证据却只有一把断剑。”李重绫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包庇,冷冷地盯着赵檀,“难道紫垣谷的规矩是靠嘴来定罪的么?”
外人少见李重绫的冰雪之姿和天寒地冻舍我其谁的霸道脾气,其他门派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忌惮不敢惹的模样。
左云苇都忍不住想说一句李重绫讲话比她这个一派之主要厉害得多。
卓涅心也明白过来,她自己的清白是不是主要她可以不在乎,但如今赵檀污蔑她就是污蔑浮阙山宗,她不能坐视不理只当清风拂山岗,于是她也站了出来,“打一架也好对峙也罢,我都奉陪到底。”
左云苇表面无动于衷,眼里却把其他人那副“撕得好撕得再响一些”的表情看了个遍,实在哭笑不得,她这个新宫主果然是没什么威慑力……不过这三个人吵架真的挺好看的,自己也老老实实坐了一天,的确无聊,不如把舞台交给他们吧……
不行不行,自己的地盘还是要自己做主!
在左云苇即刻打消自己看戏的念头同时,赵檀发出略显凄厉的笑声。
“我师兄游历在外惨遭杀害,收殓师兄后我第一时间便去浮阙山宗找你算账,但你的同门说你不在,是不是真的?”
卓涅心不假思索,“没错。”
众人的目光在步步紧逼的赵檀和泰然自若的卓涅心脸上逡巡,他们不说话时,大殿安静得能听见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细微声响。
“你去了哪里?”赵檀又问。
“忘兮岛。”
“你是忘兮岛那两个废物一起动得手么?”赵檀把拳头握出了声响,“别告诉我他们能证明你的清白,我看他们也是同谋!”
“谢子麒的德性有更多仇人也不为过,你干脆说半个道宗都是凶手好了。”卓涅心怒极反笑,可目光中却没有笑意。
“你!”赵檀怒极,手指朝着卓涅心的面门颤抖指去,“不管你怎么巧舌如簧,你都没有办法证明在那个时候你没有嫌疑!”
这句话他说得对,卓涅心想,当时和自己在一起的是宋师姐、郦月歧和蓝婵,她的确不能自证,但不代表她不能反驳。
短促的沉默让所有人都看向了她,仿佛她什么也不说就会成为凶手,但寂静还是被打破了。
“我能证明。”
卓涅心准备好的一万句反驳被这一句陌生人突如其来的话打断。
她和所有人都一样,惊异地看向说话的人,看到之后才发觉,原来不能算是陌生人,尽管她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是那个在灼炼坊出事时,她救下的年轻人,当时这个年轻人去采月相花……
月相花!
脖颈下的皮肤忽然发热,卓涅心下意识捂住月相花刺青所在的地方,这个动作让看着她的年轻人安静地笑了。
他的笑容干干净净,像暴雨后的晨曦,可苍白的皮肤却有太阳晒过而且晒得不轻的痕迹,这种肉眼可见的瑕疵却显得他更有韵致的明朗英气。
其他的人不知道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在此之前,没人注意这个一直在角落里的年轻人,他穿着打扮朴素得与这座殿堂格格不入,也并没任何值得关注的举动。
但此时却是这个最不起眼的不速之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改变了对峙的焦灼,他的从容的笑意像斩断紧绷至极弓弦的利刃,不合时宜却恰到好处。
“师弟?”
惊讶的人不止卓涅心,还有左云苇,她虽然叫年轻人师弟,可大家在之前绝对无法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左云苇的衣衫像在过春夏,而年轻人则是一身秋冬的打扮,和他师姐的盛装相比实在落拓又朴素,藏青色的毛边外袍旧得发白,领口松垮袖口挽起,除了右耳的镶银兽牙耳环外,整个人身上没有半点天清极上宫弟子该有的珠光宝气。
“她当时真的和我在一起。”年轻人像是明白师姐的疑问,又对着她认认真真吐字清晰地强调一次。
左云苇想了想,忽然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意味深长一笑,“原来是她……如果是这个时间,你的确不在宫中。”
卓涅心也看着自己的师姐李重绫,回答她疑惑的目光,“师姐,你不用问,我不记得我和他在一起过,我当时是在忘兮岛……”
“你坐得船沉了,你掉进海里,避水铃不见,你差点死了,可你醒来的时候还活着,还安全在一个洞中。因为是我捞起了你。”年轻人笑时眼睛会弯得看不见。
卓涅心恍然大悟,“是你救了我啊……我说怎么身上的衣服都干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