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平时应该打不过你的吧?”卓涅心问这话时没有回头。
“谷内平常的切磋……我和师兄有输有赢,谈不上谁更胜一筹。”谢子麟也不敢将目光从赵檀身上移开,“可他这个样子……有点不太对劲,我们小心为上。”
说完,谢子麟又恢复一如往常的沉着冷静,向前一步走到了卓涅心身前,“赵师兄,掌门命我寻你回谷。”
佩服谢子麟当场编谎话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水准,卓涅心忍住鼓掌的冲动。
“掌门让我回去?掌门会让浮阙山宗的混账来叫我么?”赵檀冷笑着理了理袖口,顺着遒劲的肌理,殷红血珠一直垂至指尖,跌落在地。
卓涅心和谢子麟都看到了,交换过眼神,谢子麟一本正经说道:“卓师妹来紫垣谷有事相商,顺路陪我。”
赵檀在一阵笑声后说道:“顺路?谢师妹,你向掌门交待前去魔宗所行所见时我也在场,你对她满口溢美之词,就算你如今为了她背叛师门也不是没有可能,带着其他门派的人来找自己同门兴师问罪,这样的顺路实在有趣。”
“你可能没理解兴师问罪的真正意义啊姓赵的。”赵檀这股阴阳怪气的讥讽卓涅心在筑基时就见识过,如今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要真的是问罪,我就先把你抓回去再问才对,还让你师妹和你好说好商量吗?再者说,你既然听了你师妹和掌门的话,就该知道我和谢子麒的死半点关系没有,那也犯不着跟我这么说话了吧?”
“与你无关?如果不是为了对付你,师兄怎么会去钻研上古邪术?如果不是你毁了他的剑灵,他又怎么会看中荒神却被反噬?”赵檀锐利的目光几乎要把卓涅心脸皮割下,声音也尖锐起来。
“他主动去找荒神?原来不是意外?”谢子麟完全愣住。
卓涅心也心头一震,虽然这是实打实的作死行为,可在这之前,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荒神如此危险。
“当然不是!”赵檀对谢子麟怒目而视,“看来你还不知道,你哥哥我的师兄费尽心思寻找的那个剑灵,如今已经被卓涅心攫为己有了!”
他怎么会知道?
卓涅心的震惊不比谢子麟更小,这个秘密只有雷岱知晓,她也相信雷岱不会告知旁人,尤其是赵檀这路货色,“你很厉害嘛?在你炫耀之前,我有必要指出你词语使用的错误,攫为己有这个词可不能用在我和荒神之间,要知道他是哭着喊着打着滚要我当宿主的,我这个人就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拒绝,只好暂时收留一下,所以你要说我‘大发慈悲’还差不多。”
卓涅心虽然尚未从暴露的惊疑中回神,嘴上却没半点服软,和从前一样,几句话就把赵檀逼入愤怒,看他怒不可遏,甚至有一瞬间卓涅心觉得自己体会这种快乐的感觉恢复如初,不要太爽。
“你欺上瞒下,想要利用荒神做什么我不管,但你想留住他是不可能的。我看了所有师兄找到的古籍与残片,找到更完美的容纳吸取荒神力量的方法,本想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赵檀挥臂一震,沙石漫卷,手臂上的血流得更汹涌,他却仿佛浑然不觉。
谢子麟想问卓涅心荒神是不是在她体内,但碍于形势不便多问,这一闪念的功夫,她只觉得身体一轻,领口勾紧,再回头一看,自己已经被卓涅心提着衣领跳上片悬崖孤石,而原本站立的土地已在渐渐碎裂中塌陷。
“我回头和你解释。”卓涅心放下她,又问,“你们谷中有没有那个……就那个规矩?”
“什么规矩?”
“不能和同门打架什么的,打架就要被罚?”卓涅心始终记得刚入宗时天阳道君的耳提面命,这时仍然不忘。
“的确弟子之间不可以私斗。”谢子麟实话实说。
“那好,你站住了,我去收拾你师兄,省得你惹麻烦。”
不等谢子麟说话,卓涅心的剑比她先一步飞驰腾空,瞬息之间,卓涅心踏剑腾跃,比剑先一步更快到达。
这一击远远超出谢子麟对速度的认知,她不知道修士出手的速度可以这样恍若鬼神,只在倏忽之间,卓涅心就已经离赵檀只有一臂之遥。
可更不可思议的是,赵檀的功力也仿佛比当初精进许多,已不是当初能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师兄,他虽说是体修,动作本就敏捷胜于常人,可也不是不能预料的神出鬼没,但当卓涅心落地,他也仿佛早就看穿,灵巧避开,甚至尚有余地,挥掌还击,只是被卓涅心轻易躲开。
但卓涅心的目的似乎不是出其不意的攻击,她抬手格挡,剑也不用,反手攥住赵檀衣袖,发力扯碎,布片破碎散落,剑影从中穿梭回到她的手中,凌空一斩看似只是虚晃,可当她反身回跃,拉开距离稳稳落地后,赵檀胸前的衣物竟然出现整齐的一道剑痕,向下剥落,露出整个前胸。
卓涅心回头,谢子麟后退一步,她们都看到了。
赵檀流血的手臂因为袖子被扯碎而暴露出来,在上臂和胸口,满是血淋淋的伤痕,这些伤痕组成完整的图案,横亘在他身体之间。
“这是……”谢子麟惊得不知所措。
“这是邪咒。”卓涅心的声音难得冷下来,“曾经有剑修为求精进不择手段,会用这样阴狠的招数来把活人变成剑的容器,将剑灵注入其中,以活人的灵力豢养剑灵,我虽然不爱读书,但我师父留给我的书简我一个不落全都看过,看来,你师兄和你想得都是这个方法。”
谢子麟当即发怒,名门淑媛的稳重娴静在盛怒之下一扫而空,“你怎么能用这样的邪术摧残自己?掌门知道会有多失望?赵师兄,为求争胜心切的求索之心修道之人都可理解,但你不惜以邪术侵体为代价有损紫垣谷声誉,也伤害掌门的器重,未免太德行有失了!”
赵檀冷笑着用多余的残布擦去身上的血迹,“德行有失?德行能换来修为的话,这里人人都会是完人,可惜不是,真正能换取修为精进的只有不惜一切代价所付出的所有,你这样堂而皇之的斥责我,而已经成为荒神容器的人还被你口口声声当做挚友,未免也太讽刺了。”
“我在灵识内囚禁荒神没错,但我可是把自己当成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没有把自己当成个东西或是一个玩意儿,你做到这步,便是人都不想当了?”卓涅心验证自己的猜想,说话没有再不着调。她沉下声后的语气,不怒自威,偏偏比怒吼和斥责要冷厉百倍,“我和你不是一种人,少拿我来辩解。你变强是想打败我么?那挺好的,今天就在这里,我会让你明白,有些人,是你用尽手段怎样作践自己也无法战胜的,比如我。”
就在她收声的同时,赵檀低吼一声,直奔而来,他仿佛已经以自己为容器侵吞了其他的剑灵或是什么,整个人透出诡异的力量,化作一道黑影,轻捷迅巧,像把自己变作利刃。
他冲击迅猛不留余地,卓涅心也吃了一惊,比刚才要厉害许多的攻势不能再想取巧靠快来破解,她把剑由反手切为正手,凄冷的淡光犹如月色映入水纹后的清辉,浓淡有致,飘忽迷离。
赵檀发现自己速度慢下来时已经晚了,他靠势不可挡的冲力向前,却仿佛碰撞到一堵无形的墙,但那不是道法,而是卓涅心的剑岚,她剑意澎湃无形无影,却可以随意在刚柔之间转圜。
利刃交错身体,谢子麟只看到两道光弧激烈的碰撞,火花如树炸裂开来,卓涅心背向站稳再一腾空,躲开赵檀回身的攻击,两人纠缠一起,你来我往,短短一会儿,数十招都未见高下。
凭借直觉,谢子麟觉得卓涅心的力量不像倚靠荒神,她见过荒神满是邪气的霸道招数是如何摧毁一个人的,被控制者丧失理智浑浑噩噩,但卓涅心清晰敏锐的判断和矫健凌厉的身姿与她当初所见的魔修完全相反。
但卓涅心自己也承认荒神在体内,这又是怎么回事?
谢子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这样打斗下去难免会有损伤,但任何一种任何一方的损伤都是她所不想看到的。
天色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陷入黑暗,黄昏的山谷像在炙烤的干裂后化作沟壑里的灰烬,毫无生息。
谢子麟希望有人来,也不希望有人来,如果来人能制止这次争斗再好不过,可如果来人误会,她不想连累卓涅心,更不想因为赵檀有辱师门。
夹在中间的感觉让她窒息。
卓涅心感觉不到谢子麟内心的焦灼,她好久都没遇上这样禁打的对手,甚至有那么一点小期待,赵檀这样狂妄不是没理由的,他已然通过邪术强化,虽然极其危险,可他似乎并没受到负面影响,生龙活虎。她当然不想杀了赵檀,如今她是浮阙山宗的护道长老,要是赵檀真死在她手里,不知道要给浮阙山宗添多少麻烦,又会让谢子麟难过,毕竟有这么一个哥哥这么一个师兄不是她的错。
所以,卓涅心没有杀招,以压制为目标缠斗,她一点也不急躁,也不信赵檀会真的能打败自己。
这一剑也不例外,卓涅心还没失去耐心,她御使三灰冲向赵檀的肩脊右侧,就在她以为自己成功的瞬间,赵檀却像一个影子,从剑的朝向当中消失。
同时,她听见一声嗤笑,让人不爽压抑愤懑,想要回骂,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不爽了。
声音来自她神识的深处,来自荒神。
“他已经准备好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