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些年十分不易。”
“不是不易。”白淼的眼睛里倒映着绚烂朝阳,却衬得瞳孔愈发漆黑。
“是很难。”她说。
裴思锦有些失神,她记得自己与白淼四月初八约在南风阁,如今南风阁她已探过,白淼也见了,世事总不如计划得那样顺利安稳。
白淼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手背拍了拍身侧的土地,裴思锦意会,到她身边坐下。
“殿下有话想说?”
“早在青州的时候,我就对你很感兴趣了。”
白淼笑答,同时从芜菁留给她的瓷瓶里倒出最后两粒药丸,仰头吞了下去。
裴思锦记得芜菁称这药丸为回魂丹。
“这是何物?可治疗殿下伤势吗?”
白淼将瓷瓶在她眼前晃了晃,同时右手手掌上那可怖的伤口也暴露在裴思锦眼前。
“这是千暮水云间独创的药物,并不能治疗伤势,但可护住心脉,才使我重伤之下仍能与裴霄周旋。”
手里的瓷瓶已经空了,她有些心疼的收进怀里。
“这玩意儿江湖中人一粒难求,我却常常当作糖丸来吃,没少挨师父的教训。”
“师父?我尚不知殿下师从何人。”
就裴思锦来看,重伤之下仍能反杀裴霄,实力必定不容小觑。
“千暮山上有一门派,名水云间,你可知?”
裴思锦摇头,“不知。”
倒不是她孤陋寡闻,水云间自建立,便是密而不传,即使江湖中人也鲜少知晓,更何况裴思锦不常在江湖走动。
白淼想了又想,“那曾与鸣珂帝并肩作战的水月教你可知?”
“凡是丹颐之人,恐怕没人不知水月教吧。”
白珂月举兵之初,身边便仅有水月教中的江湖人,这也是起初墨玕不将她看在眼里的原因之一,谁能想到一群江湖人掀起腥风血雨,最终能与乜国分江而治。
“水云间便是丹颐建国后的水月教,当年鸣珂帝耗费巨资,在千暮山上建造冰阙,冰雕玉砌的宫殿,很漂亮的,有机会你也该去看看。”
白淼唇边噙着一抹微笑,很温暖,很亲切,似是在回忆什么。
“那殿下的师父是”答案呼之欲出,但裴思锦又觉得不可思议。
“便是水月教教主,水月。”
白淼给出这么一个答案,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裴思锦暗中算了算,若水月还活着,至今已有百余岁了。
“水月教主当真天人也,长寿不衰。”
白淼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她哈哈的笑出声来,牵扯了浑身上下的伤口,冷汗顺着额角落下,但都挡不住她畅快的笑。
裴思锦看见她的肩膀在颤抖,除了因为大笑,还因为疼痛吧。
“江湖中人人都将她奉若神明,称她武功如何之高强,可在我看来,她不过就是个脾气很臭的老婆子,动不动就让人往冰窟窿里跳,也不怕真死了人。”
一言一语间,似乎也将白淼不现于世的那段日子勾勒出来,展现在裴思锦面前。
她的言语轻松,可裴思锦看见的,仍然是她满身鲜血的样子。
“殿下方才说,在青州时便对我有兴趣了,我斗胆想问一句为何。”
白淼收敛了脸上那不属于她的神情,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三分凉薄,三分克制,四分的为难。
“你的身世,给了我信任的理由,你裴家五小姐的身份,给了我接近的必然。我找上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知道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否则,我不会冒险。”
裴思锦垂下目光,白淼用了很委婉的说法,如果直白一些来说,无异于她对于白淼有很高的利用价值,并且会是被卖了也帮着数钱的那种。
虽然这并不会改变她心向白淼的事实,可被人利用始终会让她心有芥蒂。
“殿下不愿冒险,为何会找上裴霄呢?”
如果裴霄这次更加决绝,白淼八成会葬身岐山,这何尝不是更大的冒险。
白淼像是早料到裴思锦有此一问,她看着自己右手手掌上的伤口,血液已经凝滞,原本粉色的肉变成紫黑色,已隐约能看见手骨。
“有时候,不冒一些险是打不开局面的。
母后离开时,留给我的是一个死局。那时候的凤宫是人间炼狱,潜渊宫又何尝不是人心的炼狱。白盏诛杀皇后,顶着巨大的压力,因此他不敢再轻易对作为皇后养女的我动手,母后的计谋成功了,在潜渊宫长大的我,在白盏看来只是母后对生父家族的补偿。
凤宫不可一日无主,故他给我皇女之名,入主凤宫,却是想让我做他的傀儡,在无形中使凤宫消弭,又让史官无法诟病。
他其实打了一手好算盘,我作为皇女,再不可以皇后之名干政,可惜他算有遗漏。我从未想过要做皇后,我要做的,是丹颐的皇帝。”
山林间有鸟群惊起,一飞冲天,在云与天之间翱翔。
白淼的目光追着鸟群,眼瞳中闪耀着令人瞩目的光辉。
“殿下要的,不是裴霄,也不是裴家,是儋州?”
白淼的目光一滞,看向裴思锦的眼神里不禁带了赞赏之色。
“你很聪明,我没有看错人。”
“儋州有什么?”
白淼笑了笑,“如果我在此轻易告诉你,便对不起我方才说出口的话了。”
裴思锦也跟着笑了。
白淼说的没错,现在的她,哪怕说着心向凤宫,可她始终还在裴家,裴家还是由一心叛离的裴复掌控,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白淼若在此刻将底牌亮给白淼,谈何称帝。
“那我便问殿下一个不难回答的问题吧,小珬在哪?”
这一次,白淼的表情可不是笑容消失这么简单了,她第一次沉下脸,看上去很唬人。
“我让裴霄将随欢带走,为免裴绫想不通插手京城中的事,你别看裴绫总一副傻愣愣的样子,永新城里,他说一可没人敢说二。至于裴易顺便将裴珬捡了回来,实属意外。”
很中规中矩的解释,但裴思锦不明白,白淼为何会因此脸色不善。
通向此处的山道上传来甲胄碰撞声,以及多人行走的脚步声,裴思锦便知是禁军到了。
“殿下,我先走一步。”裴思锦站起来,向她拱手告辞。
白淼微微仰着头。
“裴珬我会让人送回去,至于南风阁之约,只怕是难赴了,待我养好伤,必亲自上门到裴府拜访。”
禁军已快到了,裴思锦匆匆点头,施展轻功跃上树顶,踩着树尖轻巧的离开了。
白淼笑着摇了摇头。
“花里胡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