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历九百七十一年
宫中的岁月并没有那么难挨,无非就是被散漫的宫人怠慢,不知哪来的试探和冷漠罢了。阿小丁被安排在靠近西北角的一座小宫殿里,由几个嬷嬷们教养,起初宫人们都还算是和气,和小阿丁相处的也算平和,但渐渐的,宫人们发现王上并不在意这个小殿下,便渐渐变得怠慢起来,不到一年的功夫竟已经走了大半,只留下两个做外活的嫲嫲,和一个腿脚不便的小太监。
小阿丁并不在意那些,他住的宫殿叫做泰云殿,在泰云殿的东边有一个小湖,小湖附近有一些假山,还有一座登高亭,泰云殿本就在王宫的角落,这一处小湖更是偏僻一些,也不有人常来这里,没得事情做的时候,小阿丁就常常一个人呆在这里。
那些下人们还在时,就当他是个傻子,起初还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他跌进那湖水中,或者被那些假山石伤着了,渐渐的,小阿丁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呆在湖边,宫人们便也偷懒,匿在那些亭台水榭里,说笑闲聊,有时候也说起这个小殿下着实有些让人心疼。到了后来,就剩下了两个老嫲嫲照看着里外的事,陪着小阿丁的就剩下了一个轻微腿脚不便的小太监。
小太监的叫做小甘子,约莫着和小阿丁差不多年纪,阿小丁原先没有怎么和他说过话,只听的嫲嫲们说他挺可怜的,生下来的时候的就发了高烧,烧了之后就落下了走路不稳的病根,家里的条件也不怎么好,母亲原是官家的小姐,执意嫁给了一个落魄的书生,便和家里断了联系。怎可料,后来书生进了仕途,便不要了她的母亲,编了几个理由便休了小甘子的母亲,小甘子和母亲被送走的时候已经到了八九岁的年纪,再过了一年母亲就离世了,小甘子被照料他们的屋主送进了宫里。
小阿丁第一次见这个小太监之时,觉得他有些不同,这个小太监天生灵气,小小年纪五窍通达,并不像平常人家的孩童,小阿丁对狐族之修炼法门并不熟知,虽然也曾怀疑过,这小太监是否也有狐族的血脉,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不去理会了。
有一回只是约莫问了一个嫲嫲,这些都是那里听来的,嫲嫲们说这是小甘子自己说的,该是有七八分可信。
小阿丁没有再打听小甘子的事,直到后来下人们渐渐的寻了新的去处,这泰云殿变得越来越冷清,小甘子开始做一些近身的事情,小阿丁这才注意起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来。
小甘子原本也想着找一些别处的事情做,可是一方面他还没有找到愿意带自己的师傅,另一方面他自己本身就体弱,没有愿意平白的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小甘子便没有去处。虽然这泰云殿的人走了大半,可是拨下来的银钱却没有减少,小阿丁和自己差不多大,两个老嬷嬷也没有难相处,便安心留下来了。
每天卯时不到,小甘子就起身准备大家要用的热水,生起火,卯时一过,便有宫人送来本日的用水,起先的时候,嫲嫲们觉得小甘子年纪小,会每日轮流帮小甘子一起生火煮水,可是这小伙子自己勤快的很,等到做熟了,便和嫲嫲说让他们起晚些,这些事他自己一个人便可做。
腊月的一天,天寒地冻,小甘子睡迷了眼,一直到卯时三刻门外的宫人送来了今日的早膳,才将小甘子从迷梦中叫醒过·小甘子匆忙起身,衣衫不整的打开门迎过餐食,这时送早膳的宫人已经敲了小一刻的门,耽误了时间。起的掌事的领队嫲嫲小声叫:
“小畜生,在屋里做的什么哩,耽误了贵人们用膳,这还有没有规矩”
这声虽轻,却带着狠厉。
殿里的两个老嫲嫲这时候也起了身,站在后门的两边,低着头不敢吱声。
掌事的宫女给了小甘子一个耳刮子就走了,两个老嫲嫲忙扶起了被打倒在地的小甘子,冲着掌事宫女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安慰了小甘子。
狐历九百七十七年大王子冠礼
演奏即将完毕,景苍云有些不甘的又扫了一眼高堂上的王孙贵胄。
那一张脸,那些满是血渍,苍白的脸。
终是寻觅不到。
那日,景苍云化作狐狸,躲在墙角的土坑里,看着他从那人堆中挣扎着爬了出来,身上的白衫被周遭的数百具破碎的身体早已染成了暗红之色,待得少年缓了一口气,便有一黑衣人掠身而下,扶起少年,少年体力不支,直接瘫在了黑衣人肩上。
“殿下”
黑衣人轻唤了一声,少年便晕了过去,景苍云没有看清楚他们是怎么走的,两个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他刚想从墙角的坑洞中爬出,幻化回人行,却听的轰的一生,眼前堆放尸体的地方徒然的凹下了一个大坑,一个人影跃到了对面的梁上,听的噗的一声,一道巨大的火焰径直的喷射到了人堆之中,人堆中瞬间哀嚎一片,可是那数百人早已被折磨的支离破碎,也不知还有多少人是活着的,大火熊熊燃起,哀嚎声越来越甚。
“呜呜”
景苍云忽然听到了一声狐狸的哀嚎,在仔细一听
“是妹妹白雪!”
景苍云听的声音一跃而出,白色的身影快速的窜到了火场之中。
“首领,那有一只白狐狸”梁上的人说完,便要作势吹火烧了他。
“罢了,这里靠近深山,估计是那刚过了冬的野狐狸在这安身,随他去吧,你在这好好看着,待烧尽了,你叫我”
景苍云顾不得二人说什么,一面嚎叫着一面冲进了火堆,索性火势还不算太大,这点烟熏火燎还是受的起,火堆中人的哀嚎声愈甚,景苍云快速的在人堆中翻找着,在那火光弗略出,终于看见了一只白狐,皮毛焦黑,哀嚎不断,缩成一团,好像没有了翻滚了力气,那声音分明就是自己的妹妹白雪。
他不敢停留,叼起地上的狐狸,看了一眼梁上的人,便不顾一切的夺门而出,待得出了门,却看到先前的另一人正坐在门外抽着烟袋,门外的人看了一眼两只狐狸。本欲起身,却又做罢,摆了一摆手,示意且逃去吧。
景苍云叼着妹妹,也不知跑了多久,见无人追来,便化回了人性,待跑到一山涧边,才停下脚步,眼前的狐狸苟延残喘着,已经没有多少气了。
“白雪,白雪”景苍云看着妹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有意识,半边的狐狸毛已经被烧的焦黑,浑身的血渍让人不敢看,也不知收了多少伤。
“呜呜”狐狸轻轻的叫唤了一声,睁开了眼,看着景苍云,一阵颤抖,伸出爪子轻轻的拍景苍云的手,景苍云噗的一声哭了出来,擦了一把脸,去山涧边用手掌舀了一泓水,待得回转过来,只见妹妹已经不再动了。
身体不再颤抖,张着嘴,却没有任何声音。
景苍云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刻,那山涧的水声犹在耳边,那呼呼的风带走了妹妹的最后一丝热气,一直到最后一刻,妹妹也没能和自己再说一句话,那满身的鲜红与焦黑,彻底刻进了景苍云的眼里。
“为什么为什么”
景苍云想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怒火,手中的铉一不留神拨快了半分,惹得边上的乐师急的敲打了一下他,景苍云忙从回忆中醒转过来,收起了心神,专心的看着高台上的众人。
“少年,少年”
景苍云不住的看着眼前的众人,纵使纷乱的灯光,让他有些晃神,但他知道
这是他现在目前唯一的机会
他扫了很久,只见的高座上几位王孙贵胄,皆是差不多的年纪,却一直没有看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个少年,眼看着表演就要结束,景苍云又慌了神,难道是自己错了,那个白衣少年分明就不是大光国的殿下。
丝乐声罢,管弦依次而下,景苍云跟着其他乐师悻悻的往下退场,顺着内殿的一侧便要退将出去,待退到了一边,只听的一太监高声道,
“恭迎大王子”
全场都噤了声,大殿两边的大臣都站起来作揖行礼,只见一行人从大殿正门外缓缓而进,迎头的是四錾铜制的镂空雕花的金边提灯,精致的花纹,包裹着缱绻的火石,流光飞转,提灯之后,便见一少年,双手紧握玉牌,昂首挺身,面若珠玉,头戴一顶玉制小冠,身着狐边浮云纹的金丝黑袍,缓缓而进。
景苍云定睛一看,眼前的人,正是那日浑身鲜血的少年。
少年缓步而近,大殿中的光彩似乎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那婉转的流光,恰似氤氲在他周遭缱绻,三步一厅,周围的人儿皆是低眉顺眼,作揖行礼。
“是他,就是他”
景苍云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按奈不住,一步两步大步向前,却被领班一把拉住,低喝道
“小兔崽子别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