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哪怕是早在琴城时就知晓了非渔就是扶竹道长的事实,可或许是自童年起就听说过了太多关于扶竹道长的事迹。在他心里,扶竹道长就应该是一个救国救民的济世女英雄。
而非渔道长呢,虽然他很喜欢、很信任她是没错啦,可她的咸鱼和懒散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也正因此,何谨行才始终没办法扶竹和非渔这两个称呼画上等号。
然而现在,这团小得不能再小的纸团,以及宛如被千斤巨石般砸得粉碎的地板却蓦地震醒了他,将他从这个事实中彻底领悟了过来。
望着并不算高大的非渔道长的背影,他头一次在心里生出了些似乎是叫做仰望的姿态。
“愣着干什么?过来吃饭啊。再不来菜都凉到没法吃了。”非渔唤他,表情仍旧是如平时那般懒洋洋的。
看上去就像他隔壁邻居家里每天瘫在屋檐下的那只懒猫。何谨行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这样一句。他想,管他呢,反正无论是非渔还是扶竹,都是同一个人,都是陪在他身边的那个。
这样就足够了。
他心里想着这些,同时快步走了过去。
无论刚才内心曾有过怎样的惊涛骇浪,一到了饭桌上,何谨行便又恢复了他干饭人的老本行,筷子伸出的速度快到几乎能留下残影来。
左姒倒是没他那么性急,动作仍旧是慢慢悠悠的。只是刚拿起筷子,她忍不住想起了刚才张发财看向自己的眼神。她总感觉那人的目光有些不怀好意,看着她的眼神,就跟打量着一件称心的商品似的。
她隐隐有些不安。
“想什么呢,左小乖,你再不吃的话,何二虫这小子都要把菜给吃完了。”非渔敲了敲她的碗提醒道。
毕竟是没有证据的事,左姒也不好意思将自己的怀疑告诉非渔,当下便摇了摇头,否认道:“没什么。”
只是,下一刻,左姒那只原本举起筷子的手便停在了半空,目光直直盯住了饭桌上的某处。
这是……文思豆腐?
左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夹了一口,果然,里面是没有放糖的,一口下去,咸滑软淳,正是她最爱的那种口感。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左姒微微偏了头,看向身旁的非渔。对方的额头上还有一点柴火灰,那应该是刚才做饭的时候弄的,看上去有些狼狈,却,也有一种奇怪的温馨。
左姒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一点点酸。
见左姒一直盯着自己,非渔有些疑惑地抬头,出声问了句。“怎么了?我头发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东西,”左姒没有把自己此时的情绪告诉非渔的打算,虽然的确很感动,但她总觉得这些话直接说出来好像有些太过矫情了。她才不会给非渔道长一个再次嘲笑自己的理由呢!
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左姒再次低头认真吃起了碗中的饭菜来。
左姒不说,非渔自然也不清楚她的内心所想,只是看着那小姑娘一边夹菜一边还止不住偷偷看她时,她的心底还是莫名地浮现了一丝暖意,心道:还真是一个别扭的孩子啊,别扭到,甚至有些可爱了。
客栈大厅尚还是一幅温馨的局面,客栈二楼的房间里,张金贵却还在为刚才的事所气恼着。
“爹,你刚才干嘛不替我报仇!”张金贵气势汹汹道,“明明那个死道士都拿斧头打我们了,你干嘛还要和他们说那么多,直接把他们三个人都打成残废不行吗?反正我们张家有的是钱,那几个死穷鬼才不敢和我们计较呢!”
张发财慌忙止住他,“儿子,可别这样说,他们几个可不是穷鬼。那个少年穿的衣服可是上等的名贵货,穷人可是穿不起的。”
张金贵却仍旧愤愤不平,“可是我们家也很有钱啊!我们干嘛要怕他们!”
张发财心道,恐怕我们家的有钱和那少年家的有钱还真不是在一个层级上。但看那少年名贵的衣裳和举手投足间透漏出来的贵气,恐怕就不是他们张家一个小小的镇上商人就能够招惹的。
只是想归想,张发财却也不愿意在自己儿子面前露了怯,暴露出自己只是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小镇商人的事实。因此他最终还是没将这番家世比较的话语告诉儿子,只是安慰儿子道:
“没事儿,金贵,你放心,爹还有别的办法,准会帮你把那三个人给教训回来的。”
张金贵说到底也只是个小孩,他不知道这只是自己老爹为了宽慰自己说的大空话,听到对方说有办法,当下便以为是真的有了办法,连忙好奇地追问起来。
张发财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自己儿子却较真地追问了起来,顿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纠结了好久,他这才勉强开口道:“总归是有机会的,他虽然有钱,但是看他那样子,似乎也是扬州外地人。别忘了,我们可是扬州城的钱老板特意发函邀请来的,我看他估计是想拉拢你父亲我呢,不然也不至于所有的小镇富商里他也就请了我们张家。
钱老板既然这么重视我们,那我们到时候也可以找他帮忙。那钱老板可是扬州城最大的大财主,我们请他帮忙处理几个外地人,那不是容易得很嘛。放心,你爹我肯定给你报仇。”
或许人总是习惯了自我说服的,原本还对能不能联络上钱老板有些不确定的张发财,在自己的这么一番漫长的自说自话之后,竟然也开始对钱老板即将帮他们解决麻烦这一点深信不疑起来。
张金贵自然也是相信了这一番话,他兴冲冲地补充道:“那我到时候要把那个白斩鸡男的弄成残废,还要把那个女的毁了容了!让她们变成没人要的丑八怪,只能活该地死在大街上!”
“那个小女孩,”说到这个,张发财也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张脸。就端是那小女孩的那张脸,说句惊为天人也不为过,连他当时看了都只不过地心神荡漾。
听说这扬州城的钱老板最好的就是这些十二三岁的少女,客栈里的这位不仅年龄合适,还长得如此天资国色,要是把她送了出去,那……
张发财越想越觉得美妙,于是忍不住劝慰道,“那个道士和那个男的到时候都随便你怎么报复,但那个小女孩你可别管她,我自给她安排了去处。”
“可是我没有报复到她我会不甘心。”
“儿子放心,我给那小姑娘安排的去处,可比那窑子里还坏上许多,保管让你能够报复个够。”
张发财劝慰着自己儿子,同时却又觉得自己说“比那窑子里还坏上许多”的话说的有什么不对。毕竟那钱老板可是过几天就要到五十岁了,已经当爷爷辈的人了,却还人老心不老,在床上的癖好比爱刺激的年轻人都还多。
死在钱老板床上的十五岁以下的小姑娘的数量,更是一点都不比死在全国各个窑子里的数量少。
今天客栈遇见的那个听起来似乎是叫左小乖的小姑娘若是去了哪里,那简直就是羊入虎口,可不比送到窑子里还惨得多嘛。
不过,话说回来,这“左”这个姓氏,倒是和他们雾镇上那个威风赫赫的左将军的姓氏一样,年龄也和左将军的女儿年龄差不多。
但人左将军几个月前就放出了消息说自己女儿已经病死了,棺材出殡那天也是全雾镇百姓都亲眼所见。有着这样既定的事实摆在眼前,张发财自然也不会再过多揣测客栈这个叫左小乖的少女是否和雾镇那个大名鼎鼎的左将军有着任何关系。
他只是忍不住地想,这客栈遇见的女孩左小乖虽然也姓左,但毕竟不是左将军那位据说是叫左姒的女儿。要真是那左将军的女儿,恐怕他张发财也不敢打那叫左小乖的女孩的主意。但谁让这女孩不是呢?
既然如此,那一切的一切,可就怨不得他张发财了。要怪,就怪这女孩虽然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却偏偏没有投生到像左将军般一个有权势的家庭里。
普通家庭里的貌美小女孩儿啊,欺负起来,可真是容易得很。
也不知道这样一个貌美的小女孩送给钱老板究竟能为他换来多少利益,张发财想到这些,心情也越发得愉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