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币有流通范围,金银财宝却是世间的硬通货，但凡不是与世隔绝、又尤其不重视金属物的民族,用金银直接代替交换货币,多是能换出去的。

若是天下一统，进行统治的王朝将所有金银回收熔铸成货币,可能没有官方标记的金子就难以出手。所幸这个时代、这个世间远没有那么统一，多得是远途行商之人直接以金子付账交易。

白鼠小姑娘从兜底摸出金豆子，想买些可口的点心给我做赔罪。我其实没有能吃下食物的嘴巴，不必那么麻烦，但她自己也想吃,最终还是买了两份街头卖的米团子小吃，两份都进了她自己个儿的肚中。

她任我坐在颈边自带的白绒领子中，带着我一路轻快地出城去,方向为西，正如她心里打算的，前进的目标从未变过。

“虽然不小心将你带下来了,但我现在也没法儿把你送回去啦。”白鼠姑娘愧疚道，“我不会飞,回不去天上哒。”

以她法力,能护住己身从天界往下落到凡间安然无恙,但无人教导，并不是很明白到底该怎么使出腾云的法术,落到地上就飞不起来了。

如果能飞,她就不会在地面上到处迷失绕路,几十年下来，回灵山的路连三分之一都没有走完。

“没有办法，我只好请你一起去灵山做客啦。”

白鼠姑娘轻快地跑到城外，我向后略分去一缕视线，方才她在城中直接以碎金买零食的行径引起了街上地痞流氓的注意，几个看着就不怎么像好人的男子跟在后头，尾随我们一并出了西城门。

“我存了不少好吃的……嗯，也有不少好玩的东西。”小姑娘将我从毛茸茸里捧出来，仍然两只手抓住我，娇俏可爱笑眯眯道：“那我要施法啦，你要抓紧我哟！”

言罢，她压根理都不理那些图谋不轨的地痞，直接施展法术，带我一同化归大地，遁地而行，倏忽之间已至千里之外。

她不会飞，鼠族出身，打洞却是本能，因而一手自发领悟的土遁使得极好，与天赋神通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从土里探头出来，小姑娘抖抖白毛上沾到的土屑，向四周看了看。

这是她上回被李靖从凡间抓回去时的地点，也就是先前，她花了几十年在迷路边缘挣扎走完的那三分之一路程的节点。

……这孩子天生会存档啊。

我不禁想。

白鼠姑娘拍拍衣裙，随后表现出与她毛毛躁躁的性格截然不同的细心来。

“你刚刚有没有吓到呀？”她将我抓在两手中来回转悠，仿佛能穿透表面，观察我内心的惊吓度似的。

虽然因她自己也是女孩子，多少有些感同身受，没有来掀我的裙摆，但这种检查是否有不妥时来回翻看的动作，倒真有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意思，与她义兄有几分相似。

白鼠姑娘将我举起来，看着我用线缝出的眼珠位置认真道：

“妖族有败类，凡人也有败类的，你不要因为那种家伙害怕人族。既然有坏人，那么一定也有好人，即便碰不见，好人总在世间的某个角落里行善积德的。”

“……”

我没忍住，哧哧直笑，没料到竟被她劝导，不要以偏概全，因遇恶而不愿认善。

她见我笑得微微发颤，不理解地歪了歪头，但并不深究，两手将我搂在怀中往西面的山林深处出发。

之后约莫陪她走了小几百里路，途中又曾迷过路，为了证实具体方位回到人族的聚居地中去。

期间正与她所说，遇见过好人好妖、坏人坏妖，都碰见过那么几个极有特点的，总体来说，还是遇见的坏人坏妖更多些。

接连碰见十几个打着坏主意的家伙后，佛门长大的白鼠有些灰心的样子，休息时蹲在树荫底下唉声叹气。

“唉！为什么世间的坏人，往往比好人要多呢？”

我一路过来，多少也明白了此时凡间的世情，听到她的慨叹不由摇摇头。刚巧一旁有根长短合适的小树枝，便捡起来两手抱住，在泥土上歪歪扭扭地写字。

白鼠姑娘是识字的。

“乱世为恶，未必真恶。”

她一字一顿地念出来，放在口中咀嚼几遍，露出豁然开朗之色，但又叹得更厉害了。

“迫不得已行恶，却并非真心想要为恶的恶人，其善恶是非不是我能评判的。”一心向佛的小白鼠苦着脸摇头，“被盯上了不好下重手，控制力道好难的呀！”

她刚下凡间时尚且懵懂，不管不顾，不慎失手伤了个别一些人与妖的性命。如今已经明白了自己妄杀不行，又一心想着回到灵山时为自己犯下的杀戒告罪，便再没有伤及过他人性命——毕竟以她的修为境界，怎么能看出哪些是罪恶滔天、活该被杀的恶人？

因为分辨不出，便坚决不杀任何一人。

……白鼠这种极端的处事作风，若不是当初误食的一口香花宝烛凭空赠予的法力足够给力，她怕不是早就玩脱黑化了。

…………

白鼠携我一路向西，又成功与灵山更加接近了些，约莫走到半程。

有一日，照常向着与刚升起来的太阳相对的方向前行时，忽然抬头见前方山岭妖气冲天，邪魔气息几乎化作肉眼可见的黑雾，萦绕不去，令人不适。

白鼠生于佛门清气中，这么多年在凡间见过再多的恶，也不曾碰上过这么恐怖的阵仗，顿时露出一丝小动物本能，在山脚躁动不安，迈着碎步来回打转乱窜。

我拍拍她光洁的脑门叫她停下，不明白她做什么这般焦躁。

要往西行不是非要穿过此山不可，既然她觉得自己应付不了山上的妖怪，不必进山，直接绕道而行，避开锋芒不就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