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灏等着陈云杉的说教,谁知他却没说什么,只是道:“麻烦你收一下那个酒瓶子,我这东西没地方搁了。”
陆铭灏伸手把酒瓶子拿起来,随手放在地上,陈云杉把食物放好,对他说:“快尝尝吧,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然后满是期待地看向他,就像一个等待老师夸奖的小学生。
这眼神有点熟,陆铭灏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懒得去想,看着面前摆着的食物——一盘喷香的葱油面,上面摆着几棵翠绿的青菜和一个形状完美的流心太阳煎蛋,还有一杯鲜榨的橙汁。
陆铭灏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破坏了完美的摆盘,把食物放进嘴里,每根面条都裹着浓重的葱油香伴着酱汁的鲜美,味道着实还不错,但他没说,只是在陈云杉的注视下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一盘子面,喝光了杯中的橙汁。
陈云杉嘴角噙着笑,就像考试得了一百分,在他放下筷子的时候,对他说:“今天就要进行下一步的治疗了,大夫说很重要,所以希望……”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眼睛看向床头柜边摆着的几个空酒瓶子,说:“你能少喝点酒,因为某种药物可能会在酒精的作用下失效。”
酒精,是陆铭灏的好朋友。
在他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还稍许能给他带来一丝丝的快乐。这种快乐很短暂,却能让他忘记家庭的破败,妻离子散,一步步跌进没有未来的深渊的过程。
“当然了……”见他没回答,陈云杉又把话收了回来,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对他说:“一天一杯也不是不可以,等一会儿回来,我们可以去酒庄买些高品质的红酒,这样可以助眠,你看怎么样?”
“随便吧。”陆铭灏吐出自己常说的三个字,毕竟,有酒总比没有强。
“嗯。”见他答应了,陈云杉笑着端着盘子离开了。
这次陆铭灏没有再去看窗外,而是盯着陈云杉从自己房间离开。
他感谢陈云杉带给他新生的希望,可他从小就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在同学之间都是呼风唤雨前呼后拥,谁想竟然因为家庭变故迎来迎头痛击。这种从天堂跌到地狱的人生经历,更让他明白有些施舍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陈云杉这样一味不求回报的付出,就是傻子都会清楚这不正常。
“治疗这么久了,我花了你多少钱?”
去医院的路上,陈云杉开着车,陆铭灏把这问题问出来的时候,陈云杉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半晌才反问他:“你难得主动开口,就问我这个问题?”陈云杉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随后说:“你不用有负担。”还是没说出具体数目。
对于治疗花的钱和自己欠的巨额债务,陆铭灏心里都是有一个算盘的,这两笔费用加在一起能压垮任何一个普通人,更何况是他现在这种没有劳动能力的现状。可这些的这些,都是陈云杉帮他负担的。
“还有我欠的钱,都一并算了吧。”陆铭灏不依不饶,继续问。
他话音落了,陈云杉难得露出愠怒的神色,堵着气说:“你就非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吗?啊?”他脸色红了白,白了红,就像川剧变脸的演员。
“我不想一直这么没来由的被你施舍。”陆铭灏的声音也提高了,努力维持自己早就不复存在的自尊。“我现在像个什么啊,乞丐吗?还是被你包养的小白脸吗?我他妈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话一出口,陆铭灏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就像个白眼狼,吃了人家的,拿了人家的,还要用言语刺激伤害人家。
这要不是陈云杉在开车,或者换个脾气火爆点儿的,可能对方直接就停下车跟他动手了。然而这会儿的陈云杉却只能狠狠的敲了一下方向盘,努力的忍着脾气,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冰冷冷的字:“那行,我们回去好好的算。”
这样的陈云杉,让陆铭灏感到非常安心。
然而,从医院出来,陈云杉却已经消散了火气。
大概因为大夫说:“重新接好的骨头长得不错,要注意营养的补充,不过恢复得稍微慢些了,后续的物理治疗也要跟上了,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要有耐心。你说病人还要喝酒?那就不太好了,如果这是病人心理问题的话,建议找个心理医生沟通一下。”
毕竟这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上了车,陈云杉带着笑容问他:“中午吃些什么?”俨然忘了来时路上发生的那一切的不愉快。
这种突然间爆发的争吵其实不计其数,小事大事,陆铭灏就像一根塞满了火药的二踢脚,点了火就着,而他的一切怒气在陈云杉这里却不起任何作用,这人似乎记性不太好,转了身就不再跟他计较。
吃了午饭回去,陈云杉带他去了卖酒的地方,兴致勃勃的挑了几支不错的红酒,再上车时,他提出来想让陆铭灏见见自己的师父——那个带他进入行业并且成为翘楚的人。
陆铭灏耸耸肩,没反对。不过这样一来,陈云杉直接就把清算的事情撇在了脑后。
老人快七十岁了,才从澳洲回来,他精神矍铄,气色极好,说话声音特别洪亮,性格极其外放的那种,刚开始,还让陆铭灏觉得这人和陈云杉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可真的交流起来,陆铭灏却发现,陈云杉真的得他真传——举手投足,为人处世,甚至是看待问题的角度和观点,几乎如同一个模子里拓出来似的。就是陈云杉年纪轻,让人觉得略微不那么沉稳了,但在商场上可能也足够用了。
一餐饭吃下来,陆铭灏觉得自己的心情和眼界都开阔了很多。
“师父,您在家闲着没事儿,就过来坐,和陆铭灏谈谈天,喝喝茶,不然自己在家多无聊。”老人临走前,陈云杉对他师父说。
“好好好。”他笑着答应了,大手一摆,便离开了。
这时候,陆铭灏似乎明白了。
上午医生说让陈云杉找个心理医生给自己做辅导,晚上就给他师父安排了,这显然是怕自己接受不了心理医生这种形式,才搞了这么个迂回战略,陆铭灏的心思动了动,站在门口的花架子下,看陈云杉送人的背影,发了会儿呆。
又是一年盛夏,陆铭灏已经痊愈,他从陈云杉的家里搬了出来,尝试独立的在北京这个偌大的城市中生活。
他在工作地方的附近租了一个不大的房子,房租高得要命,基本上占据了工资大半部分,在勉强维持生活的同时,他开始还陈云杉钱。其实他心里清楚,单凭自己微博的工资很难偿还自己过去一年亏欠陈云杉的金钱和人情。他在那人的帮助下找回了自我,能够重新步入社会,这就算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了。
他以为日子会平静的过下去时,那人却又开始琢磨他,他信誓旦旦地说要帮他要回儿子童童的抚养权。陆铭灏有理由相信,这人不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剩下金钱的牵扯,他想让自己亏欠他更多,偿还不了的那种,偏偏还用他心里最为在意的东西来勾引他。
童童,那个粉雕玉琢瓷娃娃一样的漂亮男孩是完全继承了他的样貌的,当前妻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把孩子带走的同时,也剥夺了他最后的活下去的希望。可他也有自知之明,就以现在自己连付房租都费劲的窘迫生活,要如何给孩子最好的人生呢?
陈云杉说:“放心,有我。”
这是诱饵,让陆铭灏无法拒绝的诱饵,自己就像饿了很久的鱼,认命的咬上了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