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会把自己的反感表现出来,因为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感受,有的时候他明明读到了某个人心里的憎恶,可那个人嘴巴上还一直说着好听的话,这样的人很多,几乎随处可见,杜霖除了不耐烦的情绪懒得隐藏之外,其余的情绪从来都不会表露在外,兴许很久以前他还会恶作剧地把别人的心声用某种方法表达出来,但现在的他早已经没有了这种念头,他尤其痛恨着自己的这种能力,所以每每才会显得很不耐烦,才会不喜欢跟人交往。
现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还是一样的表情,也许是更加的不耐烦,因为他不喜欢有人怀疑江优赜,虽然他了解方雅然怀疑的理由,但他一样不喜欢。
“她就是昨晚跟你在一起的人吗?”这时杜霖身边的戴宁出声问了一句,他是来找杜霖做一些笔录的,同时来告诉杜霖昨天晚上他带人去搜查的结果。
结果并不好,甚至让人失望,但杜霖显然能猜到一些。
这时因为方雅然跟萧晴进来的缘故打断了两个人先前的对话,于是谈话没有再继续下去,杜霖只是点了点头就算回答了戴宁,戴宁便转向方雅然对她说道,“我要做一些笔录,你跟我来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方雅然回答了一句就跟着戴宁走到病房的外面,留下了杜霖跟萧晴。
萧晴找杜霖其实就是为了刚才的事,虽然方雅然以为不是——她并不打算跟方雅然直说,因为江优赜跟杜霖住在一起的缘故她知道方雅然其实也不怎么相信杜霖,至少没她那么相信,排除掉江优赜的这层关系,杜霖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学生罢了,但她相信,而且知道杜霖跟江优赜一样都能找到警方的人保护方雅然——萧晴知道杜霖拥有的特殊能力,她甚至不需要刻意提到,以免被方雅然听到,她只要一直在心中想着担心方雅然的这件事,杜霖就一定会知道。
她想得不错,杜霖已经点头对萧晴说,“我会让戴宁找人保护她的,绝对不能再牵连到任何人了。”刚才的反感只是由于方雅然对江优赜的怀疑,但方雅然是萧晴好朋友这点并不会改变,而且杜霖也不希望再有人出事。
萧晴感激地看着杜霖,心里却忍不住想到这样的交流还真是很方便。
杜霖不置可否,没有就她的这个想法说些什么,而是问萧晴道,“你怎么样了?”他关心着萧晴的状况,因为答应了她的事他不能毁约。
“还是一样,不过医生跟我说还是有希望的。”萧晴略过医生说需要某种药物的话,但她一开始想的同时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杜霖知道了,杜霖点点头,对萧晴说,“我希望你再坚持几天,我跟戴宁都会想办法把唐找出来的。”
“嗯。”萧晴点头,只不过她难免会想到即便是找到了唐,如果他不肯交出药来的话自己一样还是没有救,可才这样在想,杜霖却伸出手来按住了她的肩膀,那双黑色的瞳仁盯着她,轻吐着一句话说,“我说过要你相信我的。”
萧晴微微一怔,因为她忽然感觉到杜霖这么说的时候他心底像是有一种决定,但她不希望杜霖再为了她冒险,也不希望他再受什么伤。
“不把那个男人找出来,有些事就停止不了。”杜霖却这么对她说。
“可是,我完全帮不上忙——”萧晴虽然了解,但她依然很鄙视自己,她很明白杜霖的意思,之前方雅然也说过同样的话,但她非常鄙视只能在医院等待结果的自己,这样的感觉很无用,甚至很多余,她其实是羡慕方雅然能够跟杜霖一起去那种危险的地方的——虽然她仍然要劝说方雅然不要再冒险——但如果换作她自己,说不定完全不会听劝,因为她希望自己能帮得上忙。
“你能够坚持下去,也是一种胜利。”江优赜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萧晴的身后,萧晴吃了一惊回头,见他倚着门抱臂而立,杜霖因为原本就对着门早就看见了他,但萧晴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可是——”
“阿霖很希望你平安无事。”江优赜阻止了萧晴的又一个“可是”。
“我知道了。”萧晴低下头片刻,又抬起头看着杜霖,她脸上的表情这时候看起来很坚定,她对杜霖点了点头说,“我会的。”
她的心里虽然没底,虽然还是可能会怀疑,但杜霖的要求只是“坚持”,只有这一点而已,她想她应该能做到这一点的。
10
昨晚戴宁去到屠宰场的时候,虽然找到了那扇通往病房的门,但是已经没有了杜霖见过的那些孩子们的踪迹了,地下的实验室和杜霖拿到病历本的房间里也是空空荡荡的,现场剩下的也许只有那些不知是故意留下还是来不及消除掉的子弹和弹痕,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看得出来那些人走得很急,但是却把该带走的东西全部都带走了,甚至连一点指纹都没能找到。
杜霖的电话其实打得很及时,他一开车出了那段窄小而且危险的小路之后就给戴宁拨了电话,因为他知道那里被他发现之后唐一定会很干脆的放弃——即便还有那个特地留给自己的实验室——可是没有想到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要不是因为昨晚方雅然太过害怕而一直在逃的话,她原本是能够更加早一点打电话通知他们的。
刚才在医院里戴宁已经把结果都告诉了杜霖,杜霖于是把他拿到手的病历本交给了他,让他看看病历本里面的那些人究竟查不查得到,另外傅加辉那边他打算再去问个清楚,那个男生如果真的是实验品的话,那么他的父母没可能不知道,这件事里面一定另有隐情,这一点当方雅然告诉他傅加辉的心脏被移植的时候他就开始这样想了,之后在唐那里找到的病历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离开医院他跟江优赜就开车朝着傅加辉家的方向行驶,一路上不知怎么的到处都堵车,堵到原本杜霖并不打算开口说些什么,但车里从头到尾的寂静让他心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说实在的,他跟江优赜相处那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面对他那么忐忑的,原本也没人规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一切就该是平常的样子,有话就说,即便是安安静静的谁也不开口也不至于有心理负担,他跟江优赜的相处本来就跟亲人一样,但他没有忘记昨晚他挂断了江优赜的电话的那件事,而且从昨天见到他为止,江优赜都没有因此说过一句责备的话。
但他沉默,关心却依旧。
除了关心的话之外,他几乎再没跟他有过其他的对话,甚至完全没有问他任何事,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这种沉默不像平常的江优赜,使得杜霖非常肯定江优赜在生气。
他向来在意江优赜,这一点毋庸置疑。
记得上一次自己一冲动跳进海水里让头脑能够冷静下来的这件事他还能对江优赜说一句“抱歉”,但这次这件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他没有说抱歉的借口,当时他就是不希望江优赜跟上来。
他不希望被江优赜知道唐?文森特的存在,也不希望小时候的事情再一次曝光在别人面前,尤其是江优赜,因为他从来都只是想忘记,忘记那时的一切。
但面对江优赜的沉默,他妥协了,也许只有说出来,才是对他的坦白。
“我也是实验品,学长。”杜霖的开场白很简单,是他一贯干脆的风格,这次因为唐?文森特的事他跟戴宁说到了实验室也说到了里面的实验品,但他始终不会提到自己,戴宁曾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为什么认定了唐微就是唐?文森特,他的解释里面也没有自己。
虽然他很在意被江优赜知道,但他如果要说,始终也只会对江优赜一个人说。
江优赜听见了杜霖突如其来的话之后没有出声,但隐约间瞥了杜霖一眼,杜霖低着头并没有发现,只是两手交叉放置在膝盖上轻轻摩挲着指尖,视线凝视前方,像是在思索该怎么说下去。
“很小的时候不是经常生病的,不过有一次很严重,好像是从长水痘开始的,然后就是高烧,后来妈妈带我去了医院。”边回忆着边说,印象中母亲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只依稀记得一个很淡的轮廓,他甚至不太想得起来那个时候他们是住在哪里的,医院成了他大半的记忆,“不知怎么的一直在住院,烧明明退了,后来连妈妈也很少出现,过了一个月,我就被送去了美国内华达州的一家私人诊所,帮我办手续的医生就是唐?文森特。”
江优赜听到这个名字敛了敛睫,仍然没有开口,让杜霖继续说下去。
“那个时候我还一直以为妈妈会来接我,至少能来看看我,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我每天要接受注射,每天要躺在病床上,有时候还会在头上身上连很多线,我还记得那些针扎进太阳穴会很疼,疼得想哭的时候就会想到许久不见的妈妈,但她只是在我刚进医院的时候来过一次,后来她再也没有出现过,再大一些的时候,我习惯了这些事,也习惯了见不到她。”杜霖缓缓说着,这些事回忆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苦涩味道,他的童年几乎没有欢乐,甚至连自己的母亲也抛弃了他。
江优赜双手握着方向盘,握得有些紧,指尖有些发白,如果说他从前对杜霖的事情有过某些怀疑的话,那么如今亲耳听着当事人说出来感受则是完全的不同,杜霖跟他相遇的时候虽然才十四岁,但照这样算来之前一直被关起来做实验的八九年实在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难怪他的噩梦会那么频繁,他的头疼也那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