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谁在说话!你是谁?”
程筝视线范围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他瞪大了眼睛,转着脖子拼命的想看清楚周围的一切。但仍是徒劳无用。只有一声声悠长而空洞的——“程筝,你有罪。”从远处传来,飘飘荡荡地在他耳侧环绕。他想用双手捂住耳朵,但双臂无力酸软怎么也抬不起来。他只能极力克制心里的崩溃不安,保持镇定来跟这声音对话。
“你有罪”空洞的声音变得离耳朵近了一些。
他浑身泛起了冷,后颈上也感到有阵若有似无的冷风掠过。他转了转脖子淡然道“嗯,然后呢?”
“你该死,你杀了你的亲生母亲,你还杀了那个人。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个卑鄙的杀人犯。”声音字字清晰的伏在他的耳边,像根根有力的寒钉齐发进他的耳道,顺着耳道游散到四肢百骸。
他瞬间遍体生寒,被冻的僵在原地,皮肉被风刀割的疼,筋骨被寒钉刺的痛。他动了动脚趾,想迈腿往前奔逃来躲避这地狱之声。除了脚趾能动,脚根本抬不起来。他尝试了几次放弃挣扎道“是,都是我干的。你要来惩治我的罪吗?要来就来”
“你也配,你这样的罪人。只配钝刀子割肉一片片的白肉被慢慢的划下,一点点的血往外冒,露出根根白骨。这样才能洗你的贪婪之罪”声音变得平静,似讲睡前故事一般在他耳畔娓娓道来。
“真有意思,你何尝不是另一种罪。不如一刀捅进来,你方便我痛快。”他嗤笑一声道。
“筝哥,为什么不等我,我们说好一起去上学。”陆时琰穿着高中制服浸在白光圈里,背着包瘪着嘴问他。
他看见那高中制服的陆时琰突然迎着他跑了过来,他忙用两手去接扑了个空,“小琰,我在这里。”视野里的陆时琰只直视前方跑,快要与他擦肩而过。他着急的叫着光影里的陆时琰,但无济于事,他还是跑过了他的身边,没了影子。
“小琰,陆时琰”他转着脖子着急的喊那团白光。
“怎么你想见他?”白光灭了又剩下无边际的黑,声音带着冷笑再次响了起来。
“对,我想见他。你可以让我见他嘛,求你”他脱力的滑坐下来,哽咽的喃喃道。
“不是说,要一刀痛快。现在怎么又变卦了?你总是这么贪得无厌,你忘了你母亲是。。?”
“别。。别说。。求你”他似被掐住喉道般气息不稳的打断道。
“不敢认了,刚才不还一副视死如归的无所谓嘛,现在怎么胆小起来,我来提醒你,你的母亲,生养你的母亲,为了你有更好的生活去当情妇的母亲,是被你的贪心害死的。你骗了陆亦鸣治你的母亲,又哄了你的母亲接受治疗。但又不甘心放弃你心里那点念想。。”
“不,不是,我妈的死是意外,不是我。。”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连连摇摇头大吼道。
“怎么不是你,你为什么疲劳驾驶?——不就是因为给人当抢手攒钱买回去的机票嘛,你真无耻,为了再回去。艺术也被你出卖,你为了回去什么都干。你母亲是如何被你的贪婪杀死的——我来告诉你,白淑琴本不必死于这场车祸,是谁在第一次车祸后,本该立刻下车而不下。非在车里找那张毕业照,已经解了安全带可以下车的白淑琴,却不下,在等谁?她明明看见迎面侧翻而来的货车扑抱住了谁?护的是你这个儿子。她告诉过你什么?你又答应过她什么?不是你,不是你杀的是谁。你就是杀人犯,因为你的贪婪,什么都想要才会害死她-你的母亲。才会杀死18岁的陆时琰,你凭什么心安理得的活,又有什么脸去见他。”
他耷拉着头像只被剪掉扯线的木偶坐在黑暗里,呼吸也变得似有似无。
突然间,阳光明媚柔风拂过他的脸,轻吹起窗台上的白纱帘,窗外天蓝的看不见一朵云。
“瞧你那怂样,气都不敢喘。可怜虫,我来告诉你解脱的办法,从这里,对你看就是那道白纱后面的窗,站上去再跃出那口窗户跳下去。你就能看到你想见的人,他在等你,对,就是从那儿,跳下去你就解脱了。你不会再长大,他也不会再长大,不再吃那些极苦的药,听不见刹车声,看不见车和别的人,那世界里只有你和他。”
他拖着步子站上了那白色大理石的飘窗台,把头探出窗外往下看陆时琰穿着高中制服站在草坪里仰着头看他,胸前的制服领带被风吹的扬起,他还是那个给他所有好的少年模样,一点也没变。只是自己好像变丑了些没了以前的好看,还浑身散着药味儿,他忙用手扒了扒头发整理,又低头看了眼身上宽大的T恤,心里埋怨自己没找件好看的衣服穿上。他想回去找见好看的衣服换上,又怕草坪里的陆时琰等不及走掉。他探出上半身到窗外,用手撑在嘴边作扩音叫“小琰,你等等我,我换一件衣服。”
楼下的陆时琰只仰着头虚看着某处,并不理他。他着急的挥手,想让他看见自己,但毫无作用。
小琰,一定是等着急了才不理我,他自言自语的说着。又理了理头发,拍拍脸,转身往窗户边走,探出整个身子去,纵身一跃,瞬间的失重感带来不可自抑的生理紧张,他一双手臂挣扎着在空中挥舞乱抓。
“怎么了。怎么了。快醒醒,程筝”陆时琰被他乱挥的手拍醒,调亮了床头的灯,从床里坐起来看他痛苦的皱着眉双臂乱扑腾,吓得忙按住他的肩膀晃了晃。
程筝感受到晃动,胸腔上下起伏的喘出粗气。慢慢的睁开了眼,双眼迷离的看着眼前的人,他眼睛还对不上焦,只虚虚看见个晃动的脑袋。
“是做噩梦了吗?为什么哭?”陆时琰搂过他的脖子,把他从床里扶起来靠坐在床头上,伸手扯了张床头的纸巾帮他擦汗,俯身亲了亲他眼角没落下的眼泪。
程筝就着床头的亮光,看清了陆时琰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担忧,他想开口安抚,但还没缓过来劲儿来组织语言。只疲倦的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陆时琰掀开被子下床,从客厅里端了杯温水进来,走到床头递给他。“喝吧,呼噜呼噜毛吓不着”边说边胡乱搓揉程筝的头发,程筝扯了个笑,抬胳膊去打那只头上作乱的手。
陆时琰见他稍稍放松了些,漫不经心道“这周末我们去找Charles吃饭吧,小橙昨天跟我说想他了,让我们带他去找Charles玩儿。”
“我没事儿,你不要担心。”程筝伸出食指揉按他挤出川字的眉心。
“我没有担心,就是觉着他上次,帮我们带小孩儿一晚上,也该请他吃个饭算作答谢。不能让假洋。。不,不能让外国友人觉得我们不知道礼尚往来不是?”陆时琰捏住他的食指,放在嘴边亲了亲。
“他本就不懂礼尚往来四个字的意思,你跟一个外国人说这个。你不是接受美式教育嘛,Paperhandkerchieffriendship(纸手绢友谊)你不知道啊?”程筝咧开嘴笑拆穿道。
“咦,我看你现在又来精神了对吧?我是被你醒的眠,你的负责安眠。”陆时琰挑挑眉看他,手伸进被子里抓小象。
程筝不防备他的偷袭,软了身子滑进床里。笑着推开压上来的胸肌。扭着肩膀挣扎道“陆时琰,我跟你说。你去找本小橙的睡前故事来看,准能勾起你的睡眠。”程筝被他挠到痒痒肉,笑着躲避大笑喘气道“不是,我说你,你也真是丢人。编程书那么枯燥你能一看几小时,小孩子的故事书,你没读两句就要打瞌睡。。。哈。。好痒。。到底是你给人小孩儿讲睡前故事,还是小孩儿在哄你快点睡觉。。。你真的是。。哈哈哈。。。”
“你。。筝哥,我真的睡不着了。。才三点怎么办,你都不哄我了嘛。”陆时琰逞凶不能忙拿出百试不爽的杀手锏,说完停下一双作乱的手,跪坐在床上瘪着嘴指了指自己的小帐篷。
程筝立刻咬他抛出的钩子,忙扑过去把他拥进怀里拍背,亲了亲他的脖子,“来吧,小琰想怎么做都行。”
陆时琰把下巴搁在他瘦削的肩头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下双眸里的光,只剩险要溢出眼眶的担忧和心痛逼上来挤紧了的剑眉。他恨自己不善于撒谎骗人怨自己嘴太笨,就连想不漏痕迹的哄骗他去见心理医生,也被马上戳穿识破。他自是明了他的爱人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的包装自卑,总不想他担心忧虑,不想给他负担,想他只看到最好的自己。所以他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转移爱人的注意力,试图安抚他不安的情绪。只能假装视而不见他锁紧眉头的痛苦挣扎,只能强装若无其事的嬉嬉闹闹。
皆因他太过清楚知道这是他自卑的爱人爱他的方式。他虽既疼又怜,但却不能拆掉这份脆弱的包装。他爱他的方式就是毫无保留的全部接受——好的他,自卑的他,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他的他。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陪伴,戒掉习惯太难,改变方式太累,皆不如任由他按自己的方式恣意而活,坏习惯也是他的一部分,坏的好的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