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行人们喜欢把所有东西都往园子里一堆,以为这就是风雅。吴邪自然不会不懂这些道理,他不讲自己这院子的园景——那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园景,只带他看了那五棵三十年树龄的名贵小叶榕。有一棵的树冠上搭了个小木屋,本想用做乘凉和午觉,却成了鸟类的窝点,群鸟还时不时为了这凉风习习、视野独具的居所干一架。
“我们吃饭一般有三个地方。”吴邪道,“早上在院子里吃,这里凉快;中午日头大了,就在屋里吃;傍晚如果天气好,就到顶上的玻璃房子里吃。”
他指了指顶上的空中花园,“夕阳西下的时候,听着瀑布,特别资本主义。晚上带你到上面看看山景。”
解雨臣心说你们三个人,个个是糙老爷们,懒驴上磨,平时会有这种情调?
当然,看破不说破,他只是虚伪地微微一笑,“是吗?”
两人并肩漫步,吴邪偏过头,看到解雨臣正仰着头,空中飞鸟低鸣着划破阳光和雾气。
吴邪看着他,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道:“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住呢?”
话刚出口,吴邪就觉得不大合适。即使是生死与共的死党,他也没资格去干涉人家的生活,也不能要求人家遵从他的价值观。吴邪一开始是这么想的,直到他看了那些照片。
十年时间,仍然不够让吴邪了解这个人。他不知道解雨臣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解雨臣究竟什么时候才是真正的开怀。他风轻云淡的表面下好像压抑着很深的心思,却又深得滴水不漏,踪迹难寻。就像现在,那小子表情不变,又端起了无所谓的表情,“行啊,给我留间总统套,哪天在北京呆够了,就过来和你们天天过光棍节。”
吴邪见他又是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有心把他脑浆掏出来洗一洗。他糟心地摆了摆手,“得得得,你以后还是别来了,我们这除了光棍就只有母鸡。”
这时候胖子的吼声传了出来,震动山林,吓得百鸟纷纷惊飞,堪称裂石之音,“都滚回来——吃饭——”
解雨臣伸手一弹肩上落叶,非常霸总地冲吴邪扬了扬下巴,示意这位伙计老老实实跟在自己身后。吴邪只好跟着他打道回府,一路心里腹诽不止,暗道撬不开你小子的嘴,老子改姓天口吞。
一顿饭丰盛无比,席间嘴炮不休,吃得鸡飞狗跳。
吃完饭后,胖子把碗筷一搁,迅速起身道:“哎哟,突然尿急,对不住对不住。”
他正要开溜,却被吴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胳膊,奈何胖子的胳膊汗水滑腻,居然被他哧溜躲过了。
吴邪怒道:“还逃刷碗?你是不是个男人?”
胖子立马一招祸水东引,指向解雨臣,“统一战线行吗!应该是这小子刷!”
吴邪一扭头,正撞见解雨臣弯起了那双桃花眼,眼底黑亮湿润,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看。
他再一次发现,这小子长得真对得起相机镜头。
“胖子,那个,”吴邪迟疑了一下,毫无立场地倒戈了,“要不你委屈委屈……”
胖子在心底怒呸一口,捡起了自己那件零落成泥碾作尘的上衣,把上面的鸡毛和血迹一一指了出来,痛心疾首地说:“天真同志,你好好看看!你和解大花在那里风花雪月的时候,我他妈收拾烂摊子,一个人做了一桌满汉全席!你喝着鱼头豆腐汤的时候,就没尝出来我的血汗吗?”
解雨臣悠悠喝了一口鱼汤,“尝出来了,有股鸡的味道。”
吴邪再扭头看了一眼解雨臣,这时候胖子已经脚底抹油地跑了。他咬咬牙,顶着解雨臣不怀好意的视线站起身来,脚步沉重地走向厨房,“……好,我刷。”
事后吴邪怎么想,怎么觉得丧权辱国。他站在成山的锅碗瓢盆里,仔细琢磨了半天,一个蔫坏的主意成了形。
吴邪瞥一眼门外,抓起了手机,拨给此时正叉腰站在洗衣机前的胖子。其鬼祟之状,鸡贼非常。
他歪头夹住手机,低声道:“喂胖子,家里还有多少酒?”
[七夕番外]
每过几年,解雨臣就会去杭州度一次假。说是度假,他只是把车停在吴邪家的楼下,熄了火,静静地靠坐在驾驶座上。他有时只坐一小会,有时会睁眼到天明,点上烟,他周遭的光只有一粒小小的烟火,和仪表盘上泡沫般的微光。
但是车外的景色,却是万家灯火,欢喜又祥和。
轻风穿进车窗,擦拭夜里寂寥的人心。他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拢起炭火的人,情不自禁地靠近那种离他太远的温馨。
有一回解雨臣下车倒空烟灰缸,却遇到了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青年。那青年把一袋垃圾抛进垃圾桶,拍了拍手,一回头,却与他四目相对。
解雨臣长得好,又年轻气盛,经常是怎么张扬怎么穿。就像现在,他身上的牛仔裤破洞,外套饰铆钉,还不怕冷地敞着怀,白色T恤中间涂抹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凶煞恶鬼;上衣宽松,长裤修身,恰到好处地衬出了一副肩宽腿长的身材,还带着少年人刀锋般的凌厉。他嘴里叼着烟,一手插在裤兜里,碎发间是不时闪烁的耳钉,十分的不良少年。
那青年个子很高,非常挺拔,只是走路有点摇晃,呼吸间带出的气息带着难掩的酒气。他好像有点喝大了,使劲捏着眉心处的穴位,把好端端的双眼皮捏成了千层饼,最后又变成了死鱼眼。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解雨臣时,突然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夜色浓重,那少年的肤色苍白,眉目却浓墨重彩,乍眼看去,好像一座雕像在光下的剪影。
他本就喝得犯晕,还以为自己是一时眼花,在活人身上看出了鬼气。直到他发现那小流氓似乎对他产生了兴趣,另一手还拎着烟灰缸,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自己。
青年一激灵酒醒了大半,谨慎地后退了一步,“你谁?”
解雨臣向前慢悠悠地迈了一步,果然青年立刻也后退了一步,这反应逗得他笑了起来,非常地不怀好意。
他似笑非笑地挑着嘴角,“哥们,抽烟吗?”
“不好意思,不抽。”青年一摆手,转身就要走,却没想到这少年好像施展了一招凌波微步,一个大跨步后又一个舞步似的飞旋,瞬间牢牢堵在了他面前。青年收步不及,直接撞到了那人身上。
混乱中,有只手快准狠地钳住了他的下巴,青年感觉到那人骤然凑近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