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小忘机疑惑地想,未等他辨出那声音是谁的,忽觉眼皮微热,树声沙沙,阵阵草香直入鼻息——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和衣躺在一片草地上睡着了。
蓝忘机撑身起立。
阳光耀眼,水波潋滟。不见蓝氏仙府的一砖一瓦,但见荷叶连天苍翠碧绿,水榭楼台雕梁画栋。虽是美不胜收,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所在。
“师兄可想死我们了!你不在的日子无聊死了!”
“大师兄这次出门那么久,可带回什么好玩的了?”
“切,就知道玩,也不先问问大师兄夜猎顺利不顺利。”
“那还用问?大师兄出手什么时候不顺利过——”
不及思考,那十余名呼朋引伴的少年瞬时蜂拥而至,蓝忘机措手不及,被团团围在中央。勾肩搭背,揽腰捶腿,亲切热络程度,比蓝曦臣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从未被人这么对待过,登时吓了一跳。待他回过神来,将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一一推开,严肃又坚定地拒绝道:“各位想必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们,也不知你们说的‘大师兄’是谁。”
那群孩子互相望了望,露出一模一样的惊异神色。
“大师兄在说什么啊……”
“师兄又在逗我们玩,是不是?”
“哈哈哈,装得真像,我差点信了!”
身处异地,未知深浅。他一本正经地问他们是何人,此间是何地,可这帮孩子却都以为他在说笑,一个个“我是温若寒”、“在下蓝启仁”地胡说八道起来,没一个正经回话。
蓝忘机心情焦灼,有口难辨。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瞥见人群之外,有个身着黑衣的青年正笑吟吟地望着他,像是看到什么好戏一般。
对视片刻,他不再和这群少年多费唇舌,告罪一声,抽身跃出。
见有人奔来,黑衣青年立时后撤,三两下登上房檐,似要逃走。蓝忘机当然不能让他得逞,依样飞身,紧随其后。少年们惊叹连连,企图跟上,但因身手不济,很快就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九曲莲花廊,十里云梦泽,满塘荷绽日,清风拂面香。
近则疾,远则缓,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楼台水榭间轻掠而过,走走停停,不似追逃,倒像览胜。
蓝忘机隐隐感到,这人不但修为了得,对地形也十分熟稔。他的步调看似随心所欲、毫无章法,每一脚却都踩在别人看不到的稳当地方。若非他不时停下,摆脱自己应当只是时间问题。
待他们行至一处空荡荡的回廊,蓝忘机笃定心思,放声道:“前辈请留步,此地已无他人。”
果然,那人收住脚步,回首,丰神俊朗,笑意盎然。“好,好,悟性不错,人也乖巧,再叫一声‘前辈’听听?”
小忘机不叫了,不卑不亢问:“请教阁下尊号?”
黑衣人似乎觉得十分好笑,在屋脊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理了理领子,从容报出名号:“夷陵老祖。”
夷陵……老祖?
蓝忘机蹙眉。
夷陵一带从未听过什么仙门世家,只有一处乱葬岗,人人谈之色变。更何况此人步履轻健,神采飞扬,样貌不过二十多岁,怎会给自己起这样一个老气横秋的称号?
他觉得自己被捉弄了,但又无凭无据,卡在原地,左右为难。
许是看出他的迟疑,黑衣人敛去笑容,神情变幻莫测起来。“怎么,觉得我不像好人?”
“不敢。”下定决心,蓝忘机拱手施了一礼,肃然道:“在下姑苏蓝氏子弟,误闯贵宝地,还请——请前辈见谅。晚辈无知,敢问前辈,此地何地?去姑苏多少里?”
大约是觉得那个称号实在难以启齿,权衡利弊后,小忘机又用回了最早对他的称呼。礼仪周全,一板一眼,蓝忘机仍旧无知无觉,但房檐上的那个人,憋笑已快憋出内伤了。
香炉过后,魏无羡早已对各种稀奇古怪的梦境见怪不怪。此番睡醒,见到莲花坞形容如旧,他便知自己又陷入幻境中去。蓝湛入梦甚深,前尘因果忘得一干二净,但魏无羡犹记得换舍之事。
因此,当那群江家少年将小蓝湛团团围住时,魏无羡立时明白过来:香炉这是认身为主,把他的梦安给蓝湛了。
这真是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作恶的欲望一顿暴涨,魏无羡当机立断,将错就错,绝对有趣。
魏无羡煞有介事地轻咳一声,摇头晃脑,瞎话张口就来:“此地嘛,并非现世,而是一处幻境。至于距离……一切距离在幻境中都非定数,你要去的地方既可远在千里之外,也能近在咫尺之间。”
“幻境?”小忘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似乎不太相信。不论是池塘内的朵朵莲花,还是雕梁画栋的楼台水榭,都显得过于逼真,怎么看都不像变出来的。“……为何我从未听过这种幻境?”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怎能说没听过就不存在呢?”魏无羡理直气壮道:“你看这帷幔,绣的是谁的家徽?再看那些少年,穿的是什么服色?仙门禁制也不是纸糊的,凭一晚上,谁能把你从云深不知处毫无知觉地送进莲花坞?”
这一套歪理邪说自洽得无可辩驳,听得小忘机神情愈发凝重。
果然,思虑片刻,小忘机问道:“那请问前辈,如何才能离开此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