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魂体在善成四周疯狂绕圈,似乎在大喊什么,可是善成根本听不到。善成皮肤剥离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眼睛变成了黑曜石状,周身的黑气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圆形的祟体,突然,他的身体重重一震,皮肤下的骨肉融化了,和黑色的血液一起缓缓流淌向地面。
【……】
【又失败了!】
【人族果然是垃圾!】【这一点痛苦都无法承受!】
【垃圾中的垃圾!】
黑气凝成一道虚幻的人形,从善成身体里脱离出来,可就在此时,善成突然伸出手,拽住了容凌的影子。他缓缓抬起头,瞳孔一只变成了黑曜石,一只还是人类的眼球。
“你说过,要让奶奶回来的……”
【滚——】容凌重重一甩,可是,竟然没甩开。
“我要让奶奶回来!”善成揪住容凌的影子,狠狠塞进了自己的心口。
【你在做什么?!你这个垃圾根本无法成魔,你——怎么可能!你这个垃圾——啊啊啊啊!】
善成的皮肤融化了、肌肉融化了、骨骼、内脏全部融化了,那些血肉细胞和黑气纠缠着,发出恐怖的嘶嘶声和白磷燃烧般的火焰,容凌的叫声越来越弱,周围的祟体一只接一只炸裂。
他根本无法成魔!
奶奶停在半空,苍老的面颊下流下虚幻的泪水,突然,奶奶的魂体绽出澄明的光华,扑到了善成的身上,魂光如同一个美丽的茧壳,温暖地包裹住了善成魔化失败的身体。
是魂光献祭!
善成被黑气污染的血肉探出了无数的触角,贪婪地吸收着魂光的能量,只有几秒钟,魂光便被吞噬得一干二净,血肉扭曲着、嘶吼着,吞噬了黑气和炸裂的祟体,逐渐融合、静止、重塑——诞生了新的身体、头颅、四肢、眉眼——是新的善成,是新的魔族。
他的眼神清亮,身体绽出澄明的魔光,堪比神光般美丽。
他有些茫然,站在那里望了望四周。
“奶奶?”
没有人回答他。
奶奶的魂体消失了。
容凌的声音消失了。
黑暗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里绽放的明光,良久,眼泪一滴一滴砸了下来。
“奶奶……”
泪水模糊了范岚的视线,她听到了善成的声音,他似乎在自言自语。
“我,变成魔族了吗?”
“他不是说,魔族会远离痛苦吗?”
“为什么,我的心还是这么疼呢?”
“好疼,好疼啊——”
“为什么,我要经历这样的痛苦呢?”
【这个操|蛋的世界!】
【我受不了那个傻逼领导了!】
【我不想生孩子!】
【女人太难了!】
【为什么,为什么人活着这么苦?】
【我的妈妈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想离开,让我走吧!】
【为什么人要生病,人要死亡,人要出生?】
【我好痛苦,让我解脱吧!】
【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谁来救救我!】
【我想获得幸福,为什么这么难啊?】
【活着,为什么这么难啊?】
黑暗里飘起无数的声音,是痛苦的低喃,是悲伤的挣扎,是绝望的悲鸣——那是无数怨气凝结的初始,是来自心底最黑暗最孤独的声音。
善成缓缓抬头,泪流满面遥望着黑暗,突然,他笑了,笑得那么纯洁,那么无邪。
【你们,都很痛苦吗?】
【你们,都想脱离这种痛苦吗?】
【你们,都和我一样啊。】
【奶奶,我明白了。】
【这一切,就是为了让所有人得到幸福啊……】
黑善成幻化成一道白光,融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姐,我错了吗?”身边的善成摘掉头盔,转头看着范岚,他的眼眶红如染血,他的声音在颤抖,他问,“我只是想救大家,我只是想让大家别那么痛苦,我只是想让大家永远幸福,虽然需要代价,虽然过程很难,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对吗?”
范岚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良久,长长吸了一口气。
“小善,你太善良了,可是——”她说,“往往是那些善良的愿望把人们最终带入了地狱。”
善成的眼泪流了下来,“所以,我错了吗?”
范岚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善成的身体轮廓幻化成银色的光斑,飘荡在黑暗里,很美丽,很孤独,很悲伤。
范岚抬起手,轻轻画出一道元咒,符咒的尽头,出现了一扇绿色的防盗门。
“小善,去看看吧。”
善成看着那扇熟悉的门,声音虚弱得只剩下了颤音。
“那……里面是什么?”
“或许,那才是你真正的愿望。”
善成走了过去。他从兜里掏出钥匙,插入钥匙孔扭了一下,咔哒一声,门开了。
门里是温暖的阳光,阳光里站着一个人。
“小善,你回来啦,赶紧,坐下喝奶奶煲的汤。”
“好嘞,奶奶。”
阳光淹没了善成的身体,也淹没了范岚。
一只温凉的手握住了范岚的手腕,轻轻向前一带,范岚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露水般的气息抱住了她。
范岚抬头,看到了容沐紧蹙的眉头和如水的眼瞳。
“范岚,你刚刚——”
范岚猛地抱紧了容沐。
容沐一下僵住了:“怎、怎么了?”
范岚悄悄在容沐的肩膀上擦掉眼泪,看向前方。
善成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串白色的光斑,在大阵的明光照耀下,变成了白色的烟尘。
三界最后一只魔,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