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栗原昨晚上那句话的意思了。
他和我一样,是个被这个世界抛弃,无法被人看到的——「透明人間」。
我们是同类。
“喂,栗原。”
我的心情变得很平静,像是终于接受了自己,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白间同学?”栗原拉着我的手,回过头问我。
我们正漫步在操场上。自从认同了栗原之后,我对待他的态度便亲近、随意多了。我们无法放开彼此的手,是害怕一旦放开,就会失去这个同伴。
“你变成这样多久了?”
实际上栗原看起来开朗又温和,虽然以我的文采无法形容,但他的相貌也是接近于英俊的那一方。相比我这种极容易被人忽视的大众长相,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沦落到和我一样的境地?
“白间同学是D组的,对吧?”
我点了点头,学校是以成绩分班,A是最好,D是最次,我这个成绩自然是在D组了。他轻轻地笑了笑,“那你去年应该听说过的,A组有一个杀人犯的孩子。”
啊,我明白了。
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原来主角是他——我当时并不怎么关注,大概就是引起了社会轰动的某个杀人事件,凶手隔了十年终于被逮捕,而栗原十分不幸地拥有了一个变成杀人犯的父亲。听说他父亲被捕之后母亲也选择离婚,带走家里大部分财产,而他平时还需要自己出去打工赚取生活费。
被欺凌?或许是有的,但更多的同学选择默默避开。谁也不敢说杀人犯的孩子就不是杀人犯。也就是因为刻意的忽视,疏远,他也才变成了我这个样子。
我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握紧他的手,借由这份力度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一定很辛苦吧。”我最终还是选择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话。
栗原停了下来。
我有些仓皇地看着他沉默的背影,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可没过多久,他的肩膀开始颤.抖起来,我这才明白,就如同他对我说的那句「我在这里」一样,我的这句话也一定,碰到了他开朗外表下的伤痛。
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一步安慰他,可还没等我做出决定,栗原突然转过身来,朝着我扑过来将我抱住。他的头埋在我的肩窝处,我瞬间就能感受到透过校服传进来的湿意。
我回抱住这个颤.抖着无声哭泣的人,也低下头,将头埋在了他的背上。
从那一刻起,我们成为了彼此的支柱,彼此用以确认自身存在的,唯一存在。
栗原告诉我他这样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而我的「消失」只有一个月左右。他跟我说他在我第一天「消失」时就注意到我了,出于不知道某种心态,他选择在一旁默默地观察——我觉得他在以我为镜,试图观察到他的过去——一直到我崩溃,他也终于无法忍下去了,这才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除了敬佩他的忍耐力之外,不知道说什么好。换做是我,绝对第一时间扑上去。
不过栗原说他也经历过从害怕到无所谓再到崩溃的阶段,不破不立,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大哭,我绝对还没办法接受现在的自己。
我很赞同。
现在我和他是一样的平和心态,不是破罐子破摔,也不是精神完全崩坏,而是在接受现状之后,理解也原谅了自己。
多出一个同类,能做的恶作剧就更多了。我很惊讶像栗原这样曾经的好学生,脑子里也有那么多坏点子,甚至有些时候他比我更可怕一些——腹黑这个词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而且恶作剧的对象也不仅仅是同级生了,下两届的学弟学妹们,老师与教职工们,几乎都没能逃过我们的魔爪。
“栗原,我们坐到讲台上吧。”
我拉着他,两人一起跳到讲台上,面对学生们坐好,四条腿没规没矩地晃荡着。这里视野极好,底下的学生做什么小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而授课老师就站在离我们紧紧半个身的地方,正读着手里的课本。这个老师以往很严格,坐在讲台上让我的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
可那又怎么样呢?没人看得到这里有两个胆大妄为的人在授课中跳上了讲台。
我转头去看栗原,他温柔地笑着,双眼只注视着我,仿佛别的人都不存在似的。他的瞳孔颜色与他的名字有些关系,不是纯粹的黑,而是温柔的栗色,我能在他清澈的眼眸中看到自己——只能看到自己。
因此,在栗原忽然提出了一个堪称失礼的问题之后,我像是被他蛊惑住了一般,轻轻地点了头。
“白间同学,我可以吻你吗?”
我们坐在讲台上接吻。身边还有正在讲课的严厉老师,底下是将近五十人的学生们。众目睽睽之下,栗原将他淡色的嘴唇贴到了我的嘴唇上;又或者说,在谁也没看到的地方,他吻了我。
心脏骤停,听到耳鸣,地球停止旋转,时间短暂凝固,世界迎来终结——我和栗原接吻了。
起初是双唇单纯地相贴,在我的耳鸣逐渐停止、能听到自己快到不可置信的心跳声之时,栗原已经把舌.头伸了进来。
当然,两个都是童贞的家伙能有什么高超的技术,只是笨拙地模仿彼此,本能地去贴得更近。分开之后我和他都笑了,因为嘴上太过狼狈,除了两人的口水,嘴唇也红肿得不像话。
可即使这样,我却还是体会到了与以前完全不同的感受。
我和栗原开始在不同的地方接吻。从笨拙,到变得熟练、知道怎么做能让彼此感到舒服——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定会选择在人前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