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更重要的是:在他未能彻底弄明白这些镌刻到他身上的咒文之前,他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找彼得。如果这些符文会影响他人呢?如果这些符文还有更恶毒的副作用呢?他无法忘记在那间黑暗的屋子中苏醒后那些从他嘴里喷涌而出的黑色蠕虫。他是个怪物……他,他也许还是一个会给人带去灾难的怪物。
彼得该心烦的事情够多了,何必再多一样来让他担忧。那倒不如让他先回北境,找那群神经叨叨的巫师们好好聊聊。至少,他想,至少弄明白他会不会成为别人的“厄运”。只有确认这点了,他才放心回去。
“嘿!老兄弟今天亲狂咂摸养?”
站在韦德门口的胖子叫弗雷迪,当然,他还有个更好记的名字叫“肉球”。
“当心着点弗雷迪,我怕你把我的门给压坏了。”
“补会!窝很小心滴。”
弗雷迪手里还捏着一大块黑面包咀嚼着,他一个人快赶上韦德三个那么大了。这大块头是韦德的旧友,也是船上为数不多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胖子给韦德稍微让出点地方,好让他能开门进去。
“你不是已经在内陆呆挺久了,这口音怎么还没改过来?”韦德擦着头发把门打开,从里头拎了只铁桶出来,“给,你要的青眼鲈鱼。”
“窝滴口音咋了?上次婆姨说窝滴话说滴可好听!”
韦德翻了个白眼冲他点头,学了他那口北腔附和:“对对对,说滴可好听。”
“你憋以为窝没听出来你挖苦窝,”弗雷迪虎着脸指着他说,“不过看在你上回下水还个窝捉鱼,窝不跟尼计较。”
“我谢谢尼!”韦德两手合十把他送到门口,手推着门快关上一半了,“没事儿尼能走么,我想喝口酒再睡会儿!”
弗雷迪抱着铁桶本来是要走了,听了这话咧嘴撑住了门,笑的格外谄媚:“老兄弟,你游酒啊……嘿嘿嘿。”
韦德说:“米有,你听错咧。”
“你自己缩滴。刚刚我看见那个酒壶咧。”
“赶紧回去——!”韦德手撑在门上朝他一挥手,“厨房等着鱼做饭呢!”
胖子不大高兴撇了撇嘴:“你不愿意就缩嘛。恁凶咂摸咧。”
“对,不愿意。我一天就那么点乐子了,想喝酒自个水里游一圈去,船长给每个下水的都送酒。”韦德抱手看着胖子嘟嘟囔囔朝厨房那方向挤过去,“反正你一身油水怕什么,我看还没能冻着你的冰水呢。”
“韦德你当心舌头!你磁早让野鬼啃了骨头!”
关门前韦德放下了话:“让他们来!哥最不怕的就是野鬼啃我这身硬骨头!”
送走了弗雷迪,韦德一屁股坐到屋中的床板上。这间房间小的很,可能换成弗雷迪那个大胖子连在里头转个身都难。床和桌子已经占去了大半地方,柜子是直接钉在墙上的。屋里除了这几件稍微大件的家具以外,基本上就没有多余的东西了。船长考虑到他是下水的人之一,还特地将有窗的这间给了他。
韦德蹭掉了鞋子整个人做到床上去。在船上待久了以后,就算是这些摇晃也早就麻木了,他把脑袋靠在床板上,侧过头就能看见小圆窗外的景色。由南一路北上,入目景色渐渐荒凉,当他看见那久久难以融化的冰雪与白霜,心下便已知晓,北境已近——这是他曾生活了十余年的北境,他既憎恨又难以割舍的故土。
男人往嘴里又灌了口酒,眯了眯眼看着河岸上那些光秃秃的白桦树。这儿能活的植物不多,能活还能长那么高的就更少了。韦德还记得小的时候和人在林地里拾柴,为了那一点点四五根的柴火,一群小孩也能打的你死我活。北境穷、苦、险,在年龄尚小的日子里,他甚至自己质问自己,究竟被生在这地方是为什么呢?
他侧过头,盯着低矮天花板发呆。说实在的,他挺羡慕彼得在蜘蛛山谷过的日子,瞧瞧丰收时那大袋大袋运走的麦子,遍地良田,粮草丰硕。这可是北地人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只有在蜘蛛山谷那样的地方才能养出像彼得这样的孩子吧。他情不自禁的咧了咧嘴角。
那么的善良,仁慈,天真。他想到他说话时那闪烁发光的目光,想到他每一次认真努力时额头流下的汗水,想到他在感到愉悦快乐时裂开的嘴角和微微低下头去的神情。
烈酒的气息再一次在他嘴里扩散开来,沿着喉口一路向下的烧灼像是在反复提醒大脑他的处境和地位。
在离开之前,他在海湾碰上了妮娜。姑娘瞧见他的第一眼二话没说上来就是给他一拳——他当然知道这丫头的臭脾气,多米诺从来都不是有耐心的主,泼辣的要命。丫头红着眼睛几乎快哭出来了朝他大吼:“你知道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吗?你知道我和维克多快把海岛上的尸体一具具都辨认全了!可就是没有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命大……祸害遗千年,韦德·威尔森死不了。”她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深吸了口气,“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的遭遇?该死的……该死的你怎么变成这幅鬼样子了……你知道那天在船上陛下看见你的马上空无一人时有多绝望吗?”
“……”他能猜到,但说真的,他很抱歉他没能知道,韦德低头,咽了口口水,“你知道……我,我这副样子暂时不能回去。”
“什么?”
“我得拜托你一件事。”
“你是脑子被那群巫师弄坏了,所以跟我说这个?不能回去?”妮娜坐在酒馆他对面的位子上把桌子敲得“咣咣”响,整个店的人都往这边看了,“你在和我开玩笑——你一定在和我开玩笑。”
“认真的。”
“滚你的韦德!陛下在找你,泽维尔大人说了,有时候他做梦都会喊你的名字,可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不能回去?你变成什么鬼样子,我看陛下都不会计较!不就是脸上多了些坑坑洼洼和一串符文吗,怎么了!北境脸上带刺青的还少了吗?”
“这不是刺青,是符咒。”韦德戳着自己的脸朝妮娜压低声音道,“还记得奥斯本身上的那些刺青吗?这些是被刻进骨血里的诅咒——现在恭喜我中大奖吧,我也是了。我根本不能确认这些东西到底会不会影响别人,如果因为我给彼得带去伤害,那我宁可捅死自己一百遍。”
“哈……”妮娜像是一下子丧了气似得坐在了椅子上,她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苦笑道,“真伟大,韦德。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能为了爱情那么伟大呢?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让陛下知道我活着。”韦德的手握紧又微微松开,“我不能让彼得为我担心太久。让他每日都陷在我可能发生的死亡中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告诉他你活着,可你却不去见他——亲爱的,我可听不出这又有哪里不残酷了。”妮娜为难皱眉道,“你让我如何开口?我和你见了一面然后你告诉我你要去北境解决些问题——还是什么?”
韦德却拿出了一个盒子。
“替我,把这个交给他,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