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走到桌案旁,西风卷着残叶穿过无纱的窗格,拂乱书页和晕着墨迹的纸张。他抬起一只手按住了她还没抄完的诗,却未来得及阻止书页的翻飞。
他眯了眯眼,看着每日都有在进步的字迹,余光瞥到停止纷乱的书页上,微微一愣。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
这首诗排得比较靠后,她还没有看到,甚至不知这三个月的时间能否足够她看完前面剩下的那些。
不过——
他偏头看着透过绿叶在地上洒满树影的日光,轻轻扯唇。
却是应景。
她虽然是兔子,却很喜欢吃鱼,同样喜欢做鱼。朝月海里那些鱼,即便薛寄意总换着口味给他做,将近三年他也吃腻了。
其实她做饭也算一般,比薛寄意做的差些,他乍一换口味还有些不自在。
……可现在就嫌弃了,以后谁还愿意给他做。
他虽然不是难伺候的主,但自小也算养尊处优,习武吃得了最苦的苦,日常就该享最好的福,所以在吃穿住各方面都还有些挑剔。来朝月海隐居只有祖父母陪伴,其实已经改了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恶习,何况这里环境清幽,本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第三次从她熬的鱼汤里喝出鱼刺来时,他发现他的心境变了。
只要是喜欢的人做的事,什么都是好的。
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一只兔子,他也曾静坐,怀疑过人生。
想来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聪明,还特别喜欢一惊一乍,凭那句“长得丑就要多读书”推测相貌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到现在与他都是“老先生”和“晚辈”之间的相处模式,他怎么就还对她——
他暂时把原因归结为从小到大自己都没见过什么女子。除了亲娘和祖母,似乎只有方逐景和卜淙淙两人。
方逐景一直在为重霄阁未来的风月使立“冰山美人”的人设,从来都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近,最重要的是已经与慎梓梣私定了终身。
卜淙淙就完全是方逐景的反面——太咋呼了,闹腾起来会让人感觉像是养了一屋的鸭子。记得有一次被问到为什么管他、程煜和慎梓梣都叫“小哥哥”,而不分别叫名字,她便道“都只是朋友,加上名字叫哥哥显得婊里婊气的”,合着对他也根本没想法。
对,就是因为见到的女子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还都彼此熟知、熟知到谁的黑历史都历历在目的程度,自然难以动情。
对没错就是这样,所以遇见并喜欢上这只兔子是他亏了,江湖这么大,一定还有更好的等着他去喜欢。
算了这旗还是以后再立罢,这脸再打就真没法要了。
“先生,听婆婆说你喜欢兔子?”
难得她主动同他搭话不是在读书写字的时候,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也必须说。
“……还可以。”溥天之下,唯此一只。
“兔子好养活么?”
“嗯。”何止是好养活,还能养活他。
“唉我一开始也建议在山庄里养兔子的,不管怎样兔子只吃素啊,就是荷荷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一只猫,现在整个庄里的人都在养它,根本没有心思养兔子。”
“……你们山庄几百人,只养一只猫?”
“因为不好养啊,我就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猫。长得是还可以,脾气却太大了,见人就挠,给它喂食喂水都炸着一身毛。好容易不挠人了,却谁也不亲近,每天吃完就睡,一有人靠近就警觉地再炸毛。”她歪着头想了想,“都快一年了罢,山庄里都没人能抱一抱它,见着它在院子里走都要绕行。”
“……”不炖留着过年?
“后来大家就开了场赌局,赌谁能第一个抱上它。山庄里所有人就都开始好吃好喝好伺候着,一闲下来就去围着猫转,几乎没有因为‘恶意接近’而不被挠的。一回项大哥顺路过来看看,还说‘你们南海缺祖宗’。”她甚是无奈地笑了笑,“赌局也有三四个月了罢,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人赌赢了。”
浮沉北原分支副首领项祭他还是听过的。
不行,他不能像她一样这么不会找重点。
话音刚落,他心里就咯噔一声,果不其然她停了片刻就说:“……已经这么多天了。”
多么?哪里多?他跟祖父祖母约的时间可是三个月。
“先生,晚辈已经在此处叨扰了许多日,合该告辞了。”
不许走。
“感激的话晚辈就不多说了,但先生和婆婆的大恩伊澜没齿难忘,只要二位遇到了难题,就可以去觅灵海南海山庄寻晚辈,晚辈誓死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