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妍送anthony下楼离开后,端着托盘返回,再次敲门而入时,萋萋正找出一部这两天零碎时间看过一半的电影在看。季妍把托盘里的水杯和烫伤膏放在床头柜上,拿起毛巾裹住冰袋。
萋萋一看这是要冷敷,连忙放下ipad,说:“我自己来吧,伯母。”
季妍笑:“你手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季妍垫了两只枕头在她左小腿下,熟练地把毛巾裹的冰袋放在她红肿的脚踝处,轻轻按压挪动。萋萋早已过了叽喳吵闹的年纪,一个人独身久了,对人已没有自来熟的习惯。季妍也不是话多的人。几日下来,两个人的交集多是在晚餐桌上的寥寥几句。此时单独同处一室,季妍只是低头专注冰敷,萋萋也不出声。
或许是一直静默气氛不好,过了一会儿,季妍提起话头,说:“季恒和你说过没有,他是十六岁来这儿的。”
萋萋含糊“嗯”了一声,具体时间不清楚,但她记得他说过在这儿几乎有二十年了,从他的年龄也推算得出来,约略是十几岁。
“从前我工作忙,季恒相当于是跟着他外公外婆长大的,那年我要他和我一起出国时,他起初是不同意的,后来抵不住他外公外婆的劝说,两年后要考大学了才过来。季恒从小就很聪明,小时候他说想做科学家,后来高中的时候,对数学非常感兴趣。我记得那时候他说数字是最简单的,只有简单的演算和公式,条理分明,逻辑性强,不像我研究的人体细胞那样多变。”
萋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只当是人年纪大了,喜欢回忆,又“哦”了一声。
季妍顿了顿,才又说:“他也许是对的,在某些方面数字的确比人要简单。萋萋,关于季恒的父亲,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其实季恒自己也不大清楚,我从来没和他认真说过,他也只是知道那个人,可能也见过几次吧。那时候我还在读大学,以为自己遇见了爱情,后来才知道那个人的爱情可以给很多人。”
这样的故事何其相似,只是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也一年又一年,盛演不衰,换的只是人而已。萋萋想起自己的往事,忍不住动容,“那后来你为什么还愿意生下季恒?那个年代……”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就是不舍得。我求我爸妈,下跪自杀威胁都做过,他们害怕,答应我留下孩子。我休学回家,几个月没有出门。季恒出生后,连户口都不能和我上在一起。一直到出国,我们才能做真正的母子。我一直不想他背负这些东西,这是我年轻时候的选择,生下他我从来没有后悔。我以为我带他出国,让他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父亲,他的人生就不会有缺失,可是他还是承担了自己没办法改变的出生。有时候我想,他是不是因为那个人的放荡不羁来惩罚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不接近女性。幸好他还是要结婚了。萋萋,我非常谢谢你让他愿意过正常的家庭生活,我希望你们幸福快乐。”
萋萋怔忡,忽然涌来一股深切的愧疚。季妍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也不难理解。她理解一个母亲的心,可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觉得愧疚。她要如何告诉一个母亲——不,你错了,我和你儿子的婚姻不是那么回事,其实我们各取所需。她觉得不堪,说不出口,唯有低头默然。
季妍停下动作,取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执起她的左手腕戴上,看了看,笑:“你戴上更好看。”
萋萋下意识推拒:“伯母,这镯子是你戴在手上的……”
“这也是我妈留给我的,我很多年没戴了。季恒说你们婚后打算要孩子,如果你们有女儿,以后就留给她吧。或者等儿子结婚时,送给他太太也一样。”
萋萋看着这只水色透澈的翡翠玉镯,一时百味杂陈,半晌后,才若无其事地笑一笑:“那我也好好保管传下去吧。”
第21章二十一月光之书
姚季恒回来时,萋萋靠在床头,怀里的ipad荧幕上头仍旧是电影画面,可是她的目光却怔怔的,视线焦点并不在荧幕上,似是陷入了沉思,没有看进去电影,连他走进来了也没察觉。
他在床边停住,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那只熟悉的玉镯,然后一低头,注意力集中在了她那只裸‘露在丝被外头的红肿脚踝上,不禁弯身小心翼翼抬起她的小腿仔细看。
萋萋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这才回过神来,望一眼他的动作,没好气地说:“扭伤有什么好看的!”
他轻轻放下她的腿,“肿得像猪肉,你说好不好看?”
萋萋被这个比喻恶心到了,不由瞪眼,一点儿也不含糊地骂回去:“猪眼当然只看得见猪肉。”
姚季恒不久之前还晦暗的心情被她两句话就拨云见日,忍不住笑了:“好吧,算你赢了,反正你从不肯吃亏,什么都想争个输赢,那就当我们是猪眼和猪腿吧,这也是天生一对。”
萋萋又被噎了一下,暗讽他假大方,自觉这回虽胜尤败,还顺便娱乐了他,简直是败得一塌糊涂。
他又问:“你那时候是崴了脚才站在那儿不走的吧,怎么不和我说?”
这话只有一半算是事实,但是萋萋没打算说那另外一半原因。她明白他大概是听自己母亲说后才知道。在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问起扭伤经过,她老实交代晚上前后一共有两次意外。
她故意反问:“说了你好背我进来吗?”
姚季恒摸了一下她肿胀的脚踝,嘲讽:“你是逞强走进来了,现在呢?这就是高傲的下场。”低头望见床边的鞋子,又冷冷说:“活该,自作自受,出去玩还非得穿双高跟鞋……”
“姚季恒,那是坡跟!”
“那也是高跟!”
萋萋和他这思想老土的古板男人没法沟通,憋着一口闷气干脆指挥他去楼下厨房给她拿保鲜袋,等他回来后,一言不发伸出烫伤的右手。待他十分配合地小心为她套上保鲜袋后,她又指指红肿的脚踝,言简意赅地说:“我要去洗脸。”反正她的确手腿都不方便,他喜欢体贴照顾,就让他照顾好了,不用白不用。
他二话不说一把拦腰抱起她。到了洗脸台前,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左脚抬起,只有完好的右腿落地。不用她继续吩咐,他从她腋下伸出手来,拿漱口杯接水挤牙膏,末了还好心地问一句:“要我帮你刷牙吗?”
萋萋接过他手里的牙刷,“我怕你的猪手把我牙齿都刷烂了。”
姚季恒再次忍俊不禁:“猪牙也会烂吗?”
“你才是猪嘴里吐不出象牙!”萋萋恨恨地把牙刷用力塞进嘴里。
洗漱完毕,他抱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看她打开一堆瓶瓶罐罐,在脸上搽搽抹抹不停,这几天他已对这套流程不陌生,经常早晚见她在脸上涂抹。这时在她身后细看,不由慨叹一声:“女人呵,就是这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