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她察觉到。
“没,我就发现,好像你去了一趟北京,回来之后人变了些。”
“哪变了?”
“说不来……”宁少嘴钝了下,“变高了一点吧。”
云知笑笑,“只是因为我今天穿的鞋跟高吧,脱了鞋,估计只能到你肩膀。”
宁少下意识说:“这样正好。”
她没懂,“正什么好?”
“我意思是……女孩子也不必长太高。”宁适飞速的换了个话题,“你们今年有回苏州么?”
“可能要初三。你有回么?”
“有,我明天就回,应该会呆个三四天,到时候再出来一起玩呗……有空吧?”
他是打算单独约她,云知只当是又一次群约,“应该吧。”
“那到时候联系。”
宁少恨不得这条路再长一些,奈何宁公馆近在眼前。门房一开,一行人踏上鹅卵石铺就的坡道,沿路栽种着的书目挂着琳琅满目的花灯。
幼歆:“宁适哥哥,你家这哪是过年?简直是办灯会。”
宁公馆确实是财大气粗。
法兰西风格的欧式花园,花木栽植一看就是别具匠心。穿过花圃,水坛边摆着各『色』不同包装的焰火盒、冲天炮,几个年轻人兴兴头头的围上去,云知见到那些下意识顿足。
□□捻子一着,男生们立马小跑着让女孩子退后,几个炮眼子喷出火球,像一颗颗子弹冲上天,瞬间将黑洞洞的夜空染成火树银花。
“哇!”幼歆指着那一簇簇“天女散花”,“上次市『政府』在钟楼放的烟花都没这么漂亮!”
周疏林祁安他们亦是啧啧称奇。
云知却不知为什么,看着火星子金光四溅,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宁适瞧见了,问她:“怎么了?”
她佯作被风吹着了,“没什么,有点冷。”
宁适本想唤佣人去拿条毯子,想了下,自己奔向楼内,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条崭新的羊绒围巾,再一路跑回院子,前后不到五分钟,却不见了云知人影。
云知迈出宁公馆门槛,喉头一阵发紧,根本无暇去看不断变换的焰火。
当爆筒流蹿上天时,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的回想着祖父自焚而亡的那一幕……甚至林赋约夫『妇』葬身火海的画面也同时浮现,简直像是将一颗心给扔进了油锅,浑身上下都烫得慌。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在后方彻响,云知紧捂住耳朵,出了公馆好一段距离,才稍稍缓过劲来。
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风一吹,激得人一阵寒战。
以前也未见怕火,偏偏今夜看着那些火星子就犯怵。
此时家家户户都在燃爆竹,她不想这么早回林公馆。
近来和鸣都会频频出岔子,似乎有人为了在上海滩抢占地盘针对七爷,加上在天津的事,祝枝兰为避嫌,便就没法子来找姐姐过年。
长夜漫漫,一时间居然无处可去。
云知不自禁走到那栋荒芜的小洋楼前。
脑海里莫名想起沈一拂说过的话:十点二十分钟。未必每一天都可以,但只要可以,我会想办法,让你接到我的电话。
虽说后来他嘱咐过自己尽量别再去洋楼,按理说是不会打这个电话的。
但今天的是大年三十……万一他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她抬表去看时间,八点一刻,还有两个小时。
她不再踟蹰,先回林公馆将昨天买的红纸捎上,趁着街道无人,从洋楼后门内溜进去。当然没开灯,她驾轻就熟的从玄关下拿出手电筒,拉上窗帘,将抽屉里的三根崭新的蜡烛翻出来,固定在茶几上,擦火柴盒的时候心里仍有些犯怵,点着后挪远一点,客厅瞬间有了光源。
继而又去书房里找了『毛』笔和墨水下来,等待的时间,她给自己寻了个任务——写一幅春贴给他。
只是写什么没想好。
于是撸起袖子先写了诸如“欢度佳节”“喜迎新春”的横批,又觉似与此情此景不符,重新裁了一张,落笔曰:四季长安。
手一顿,是觉得挺好,可一时不知上下联该怎么写。
那种“福旺财旺吉星到”自己都写的滑稽,她自娱自乐忙乎了一会儿,感觉到口渴,打着手电筒去厨房烧开水。
只是推开厨房的门,看到橱柜摆设维持在他离开时那日。
油盐酱醋整齐的摆在灶台边,蓝『色』的围裙挂在水池边,米缸上放着一罐新买的羊『奶』粉,还没来得及拆,是给“芙芙”“心心”“憨憨”的,只是不知那三小只现在给谁养着,三个月不见,应该变化很大了吧。
云知倚在门边,恍惚间看到了三个月前围着围裙在这里忙活的沈校长,会在每个补课的夜晚给她炖一盅木瓜雪蛤。
水烧开了,她给自己泡了杯羊『奶』,拿筷子蘸了几滴蜂蜜轻轻搅合,耳边好似都能传来他的“睡前记得牛『奶』加蜂蜜”的低声嘱咐。
云知端着本该是给猫咪的口粮,回到茶几前,抿了两口放下,重新提笔,一笔一划写道:佳期五拂迎晓日,鹊桥彩云一如昔。
写完等干后,拎了把凳子到门边贴上,贴完后,兀自站着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墨宝。
想着……要是他见了,定要说她又写错字了。
这时,云知抬表看了看时间,九点五十。她把凳子搬回客厅里,又喝了半杯水,清了好几次嗓子,等在电话机前。
十点整,十点十分,十点二十分……
没等到。
她窝在沙发里,眼睛盯着指针,一秒一秒心算着,猜测也许是手表的误差。
十点三十分钟,十点四十分,十一点整。
她的心一寸寸凉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打到军械司去,好在尚有一丝理智。沈一拂早就说过不能联系,这……没什么的。
她一遍遍说服自己,终于不再较劲,收了笔墨回到书房。
才发现快要十二点了,该回去了,却又舍不得离开这里。
舍不得离开明明没有他的家。
不知怎么,想起了那个匣子,于是开了柜,将匣子抱在怀中,这才回到林公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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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是堂姐伯母们碰麻将的声音,窗外,是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云知换好睡衣,抱着匣子半靠在床上,将白铜锁拨开,打开盖子,手指拂过金钗尾端微微弯曲的部分,怔了好一会儿神,才放下钗子。
信都是十三岁的她写给他的,她是抱着怀旧的心思去拆信的。
少女时期的五格格不喜在书信上咬文嚼字,所以第一句便是再平常不过的问候:一拂哥哥,开船的第一天感觉如何?船上饮食如何,住的如何?猜你肯定晕船了。记得吃『药』,别看书,看书更容易眼晕。不妨多躺躺,想好玩的,实在不行,闻闻这张纸试试?
隐约有点印象,好像她当时怕他晕船,特意去讨教了太医,听说薄荷膏能止晕,就在每一张信纸上都抹了些薄荷膏。
云知忍俊不禁,正要折回去,忽然发现信纸的背面有一行小小的钢笔字。
她的心口倏地一窒。
但见上头写着:第一天有点晕,喝了点地瓜粥,听五妹妹的话,躺着,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