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拂蹙起眉。
“我女朋友名叫林楚仙,她曾经是沪澄的学生,您应该还记得吧?昨日我送她回家,我们无意中看到江副官……好像在找您的匣子,这匣子也是无意中落到我女朋友的手中,她发现是您的东西后,于是托我转交您。”
江随这才想起,“喔,昨天停在后边的是汪公子的车吧?”
汪隽连说了两声“不敢”:“江副官叫我名字就好。”
沈一拂指尖拂过匣上锁扣微微撬痕,眸光冷了下来,唇角还维持着礼貌的弧度,“我可否问一下,这个匣子是怎么到林小姐手中的?”
汪隽说这番话时是紧张的。
事实楚仙私下和他说过“缘由”,尽管他相信自己的女朋友,但也实不愿在这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同一方主将去嚼一个小丫头的舌根。于是道:“若司令不介意,可否劳烦您抽出一点时间私谈?”
汪隽就是冒险赌一把,毕竟这匣子事关人隐私,通常情况下沈司令会移驾私聊,到时父亲就能找机会同他聊一聊南方『政府』的难处……
谁知沈一拂看了一下表上时间,:“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
这可怎么是好?
汪隽硬着头皮正待开口,汪邵救场似的笑说:“沈司令,这本是林小姐托犬子转交,如何来去我们也不太了解……要不回头让犬子好好问清楚再来回话?”
沈一拂不置可否,只道:“不瞒汪先生,这匣子里边还有一样东西遗失了,遗失之物对我来说重要,我想知道林小姐是在哪里捡到的,好尽快让江副官他们去查找。”
江随立马配合着:“是啊,要不直接个电话?”
汪隽与汪邵交换了一下眼神,汪邵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汪隽,你这就开车去大南大学接林小姐过来,请她当面和沈司令说清匣子的来历,免得耽误正事。”
“爸爸……她可能还在上课……”
汪邵将儿子拉到一旁,低声:“沈司令只说是贵重之物,你只是转交者,有什么话,还是让当事人当面说较为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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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南大学本来就离得近,不到二十分钟,汪隽把楚仙带了来。
他本来以为她会怯场不肯来,没想到听说要来见沈一拂,二话不说就了车。来途中,同楚仙知会过因,楚仙问:“所以你没有告诉他这匣子是我妹妹偷的?”
汪隽尴尬地咳了一声,“这个……我们本为来使,没有亲眼所见的事,不宜发表任何主观意见。”
“你就是不相信我?还是你觉得东西是我偷的?”
“怎么会?你要是真的拿了人家东西,又怎么会要我把匣子还沈司令?我看沈司令也不是怀疑这个,应该就是想了解一下况……”汪隽犹疑了一下,“我看他似乎不想私底下解决,要不,你就别提你妹妹了,不如说是在院子外捡到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眼见你们的事办不成了,就能平白无故的叫人怀疑我是小偷?”
“我绝无此意。”汪隽没想到向来温顺的女朋友突然如此强势,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我就是觉得,不管怎么说也是你妹妹,即便真做错了什么事,自家人关上门教育就是。要是你照直说了,惹了沈司令不高兴,真的追究起来,你妹妹……”
楚仙没想到匣子里还有其他贵重物品被云知拿走,迫不及待下车,“她偷别人东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有今天?”
一想到马就能见到沈一拂……并在他面前揭『露』云知的嘴脸,她心头抑制不住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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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参加和谈的『政府』代表、将军们只走了一小半,还有一大半还徘徊在会议厅内外,听闻沈司令遗落了要物,均以关心为由,明目张胆的留下看热闹。
楚仙迈进护军使署时,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大人物,到了沈一拂跟,紧张的一度手脚不知如何安放。
她望着那张比记忆中更英俊稳重的面容,第一个念头是:好在今天醒来有好好装扮过,应该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汪隽小声提醒:“叫沈司令。”
“沈、沈司令好。”
她精心编的长辫子侧在肩头,尾端缀着精致的蝴蝶结,沈一拂睨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淡漠地挪开眼,稍作颔首。
江随请她自行挪凳子坐下,单刀直入道:“听闻是林三小姐拾到了我们司令匣子,不知可否详述是在哪里找到的?”
楚仙看沈一拂坐在间隔三个座位的距离,简直不想多费唇舌同她说似的,她想起在北大被他痛批的那一幕——都是因为林云知,才会被沈先生误认为是品行不端的人……
念及于此,她咬牙:“不瞒沈司令,这匣子是我五堂妹林云知偷的。”
沈一拂原本手持木匣,指尖轻点着盒面,闻言倏地顿住。
围观『露』出吃惊的『色』,江随亦是一怔。
楚仙一鼓作气:“原本家丑不可外扬,我也不愿去指摘自己的妹妹。只是听闻沈司令遗落了贵重之物,我就是有护短之心也不能隐瞒。也就是几天前,要不是我发现她偷偷看您的信,只怕她现在还偷藏着这个木匣……其实,家里因为这件事批评了她,我说了她几句,要她务必交还您,她不肯听……后来,我听汪隽说会见到您,这才托他转交。”
江随听到一半,察觉不对看向二少爷,他低垂着眼,盯着匣子内的信,将眸光间的流转与颤动都隐在了浓重的阴影之下。
原来如此。
他早料到抢匣子的人应就是林楚仙,只是听到她在这形下竟还敢满口胡言、句句泼污水……就别提当日在林公馆他们会是如何对待小五的了。
假使坐在这里的只是不知真相的普通司令,在听过她这一席话,会如何处置云知?不止是名声这么简单的事了,是到了枉顾人命的程度。
从前做教师,他奉行的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教学理念,饶是这一年从军从政,不得不在必要时使一些雷霆手段,也向来是冷静自持、仁义为先的。
但现在……
沈一拂将匣子放回桌面,抬眸,像从极高的地方俯视着她,“这匣子原先有个锁,是谁弄坏的?”
楚仙被问住了。
她当时急于窥探云知的秘密,拿钳子随手撬开,后来看到沈先生的表和信,就认定锁是五堂妹上的……原来这个匣子一开始就有锁?
不对,如果云知从未开过匣子,她又如何把自己名字的存摺放入匣子中?
楚仙强定了定心,坚称:“是我五堂妹撬的,您的要物也是我妹妹拿走的。我,身为姐姐也是羞愧,在此先为她歉。”
她说到这里,起身,恭恭敬敬朝沈一拂鞠了一躬,汪隽生怕沈一拂迁怒,便道:“楚仙也是一片护妹之心,还请司令海涵。”
在场唯二知情江副官,闻言不自禁将目光落在少帅腰间枪上,一时间犹豫,要是一会儿二少爷拔枪,他是该拦还是不拦?
沈一拂沉默几秒,拿起自己的白瓷茶杯,问:“我仍不明白,令妹何故撬锁?”
在场的人不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就是谈判席间的老手,不论是警觉『性』还是察言观『色』的本事都超出常人许多,从楚仙进门、沈一拂说第一句话,有人意识到不对了,等看到沈司令嘴角边最后噙着的一点笑意也慢慢淡下去,一时间只觉得四周的空气又凝回了开会时。
不,头开会时至多只觉沈司令平和的难以捉『摸』,此时此刻任谁都看得出他绪不好,便说是冷若冰霜都不为过。
楚仙被他看得头脑昏沉,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旁边有将军『插』嘴问道:“沈司令,人家都能偷你的匣子,怎么就不能撬锁?”
“那是一个密码锁,无需钥匙。”沈一拂:“五小姐本就知道密码,何必撬锁?”
楚仙心头狠狠一悸,一时完全无反应。
汪隽问:“云、云知怎么会知道您匣子锁的密码?”
“我告诉她的。”
众人尚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耐人寻味的回答,他又说:“匣子里的手表,也是我送她的礼物。”
偌大的会议室一时陷入死寂,人人心里皆掀起了风浪,边那个缺心眼的将军忍不住道:“不是在捉贼么?我、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另一个将军总算听出端倪来:“欸,那位小姐怕不是沈司令的红颜知己吧?”
沈一拂坐正了身子,停了几秒,竟没否认:“不,是我还在追求她。”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满面掩饰不住震惊。
莫不是听岔了?追求?沈司令说他在追求一个女孩子?
话浪猝不及防打过来,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楚仙惊愕着像成了个泥塑的木雕。
“既是她的所有物,何需撬、何需偷?”茶已见底,沈一拂放下杯盏,看过去:“还是说,有人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