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中,云知维持着秤砣般的姿态,耳膜被心跳震的掩过外头的谈。
唇上余温还在,她听到沈一拂邀那两位将军参观司令府。
继而,伴随着咔嚓一声门声,脚步远去,神思才得以回笼,她怔怔地想:什叫“花那多心思追一个女孩子”?
听到有人叩柜门:“云知小姐?”
她迈出来,阿义忙接过她手中的蛋糕碟,说少帅嘱咐了先带她回去。她也怕生事端,他们先回到卧室去,屋内摆钟正卡六点,她问:“你家少帅今晚和客人一起吃晚餐?”
阿义也不知道,“他没来得及说,小姐要是饿了,吩咐厨房先煮就是。”
“那就等等吧。”
司令府空旷得很,卧房内没什书籍,她百无聊赖,翻出纸笔画点手绘打发时间——许久没动笔手生,一时不知画什好,回想起方才那一吻,连忙晃晃脑袋。
夜幕降临,风撩进屋,她无端想起另一幕,执笔描起线来。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时钟又咔一声,恍又过去一小时,入夜气温骤降,她连打了两个喷嚏,正要添衣,肩上多了一件柔软的披肩,身后响起熟悉的戏谑:“你是存心想成为病秧子,好让我‘为伊消得人憔悴’?”
云知嘁了一声,刚要回嘴,扭头时望见他,方才在柜中时没瞧清,这张脸比记忆中更棱角分明,也显得更清瘦了。顿时,那句“为伊消得人憔悴”便又不像是戏言了。
沈一拂弯着腰,手肘撑在椅背,目光先落在纸上,“我有你画的这好看?”
画里,是那日雨中两人那匆匆一瞥,接回司令府,她又多陷入昏睡,人影和一时都是模糊的,直至这一眼,才像是久别重逢后正正经经的对视。
“这瞧,脸颊还得多打层阴影。”她说这有鼻音,夹带着浓浓地心疼。
他两眸清炯炯地看着她,像要把人烙进眼底,“我们小五不会嫌我了吧?”
这句,是衔着津离别时的那句“下回见,但愿我还没”。
她先红了眼圈,“你好意思?哪有人快三十岁人了,还瘦成了小伙子……”
后半句被吞没在温热的吐息中。
听到敲门声,她慌慌推开他,闻见饭菜香,她问:“你……没和他们吃晚饭?”
“被你勾起了馋虫,哪有心思吃别的?”
“?”
他以指尖点了点嘴唇,眼底有笑意,“『奶』油蛋糕。”
摆盘的阿义刚好听到,“云知小姐还想吃蛋糕?”
她本来就要哭了,被他逗得耳根一热,连人带椅挪后一步,“我可没说,是他说的。”
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家常菜。有蜜藕、葱烧排骨、焖黄鳝、萝卜花以及一小盅山笋炖鸽子,这才叫勾人馋虫,她夹起排骨送嘴里一嚼,沈一拂给她盛饭,不时提醒她慢点、配点汤,两个侍从军头头一回看少帅一个劲贴着姑娘家坐,挪不开眼地瞅着人,光看不吃,差点惊掉下巴。
直到送完客人的江随回来汇报工作,她盯着人惊诧了好半晌,沈一拂才半开玩笑说:“如今江随是我的副官,自己人,信得过。”
江随冲她鞠了一礼,笑说:“任凭五小姐差遣。”
她哑,“看来,我不在北京期间,发生了不少事……等等,那是?”
这才看清江随进门捧着的箱子里有个木匣——不正是被林家人擅自撬开的那个?她又惊又喜,打开看,东西都在,沈一拂看她一封一封数信,拉她回到餐座:“加上你大衣里的那一封,六十一封,都没丢。”
她讷讷不知何语,“看来,我睡觉期间,也发生了不少事。”
“你先吃,想听的我都慢慢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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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作平日,沈一拂尤其不会在饭桌上谈谁的不是,这一餐破例聊了下早上的事。
云知吸溜着汤,听到第三句就给呛着了,“你是说,楚仙那个男朋友自己还匣子不止,她自己还送上门了?”
“嗯。”
“她说什了?”
“记不清了,贼喊捉贼无非那些。”他递去手绢,“下巴。”
“你继续。”
“之后我忙过别的公务和应酬,就回来了。”
她略表失望放下勺,“你这人,难得聊点八卦,怎还能跳过最重要的部分?”
“最重要的部分?”
“就是你是怎戳穿她的,她的反应是什?”
他浅浅笑着,“你受了那多苦,到头来,只心她的反应?”
她本想矢口否认,一想到自己在巡捕房度过那两个暗无日的夜晚,又吭不出声了。他将凳子挪更近些,“受了多少委屈,都和我说说?”
实际上,为什撬锁、又是如何被送进巡捕房,大致上他心里有数。但她经历过的,想替她讨,就得听她说。没想到她才说一半,忽想起什似的道:“我被讯问时听他们说,小七被抓到津警局里了,还说什招供,虽我也不是很信……”
“是假的。”他从边柜上那几份电报里抽出一份,递给她,“他和金五昨夜还在码头起了冲突,这是早上我的人发来的电报。”
她那颗前一秒才安放的心,又给这电报提回嗓子眼,“他怎又惹事啊?都说好了金盆洗手,说,那个金武不是很难对付?”
沈一拂笑道:“也只有你还把他当小孩看。放心,小七筹谋了这久,不会是轻举妄动。”
“是,你们都长大了,了不起呗。”
“你刚才说到宁遇舟……倒是令人有些始料未及。”
“可不是?他堂堂一个会长,好端端掺和别人家的事……我就在想,他的目的是什,是不是我祖父留下的那几个‘生意’?”
“比起整个宁适集团,林爷留给你的那几间铺面,应该不至让他如此大费周章。”他道:“但如果你被送去总巡捕房,他们就可以直接去银行查证你有的资金来源。”
她着实想不明了,“祖父资助的学校就是几贫困中学,社团多是科学社团,最大的就是伯昀哥的研究……这些事,我固不能说,但即便我说了,宁会长又能得到什呢?”
沈一拂思忖片刻,“或者,他图的就是伯昀的研究呢?”
她怔住,但听他分析道:“事一旦被捅出来,林家遭难势必要惊动伯昀回沪。宁遇舟既扮着一副林家挚友的姿态,只需主动提出入股林家百货、以及支撑研究,林家上下对他感恩戴德不止,石油研究他就可以正当参与。”
她心头一跳,“那,如果福叔失踪、还有何味堂闭店,都他有系的……岂不是说明他对祖父的生意经了解了不少了?”
沈一拂人靠着椅背,问:“你刚刚说,你坐他车的时候,他问过我?”
她点头,“新文学赛的事,其实就提了那一句,我也不确是不是偶。”
他道:“能挑在小七去津、我在途中时候对你下手,光凭宁遇舟一个人是推测不到的。就像北京的荣良、津的金武,甚至是我大哥,每个人都只是象棋中的一子,真正的‘将帅’,恐怕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