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种朴、郭景修等大将一个个全副披挂,凛然而立。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猛将,但是像今天这样的大场面,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这是前所未有的主力决战!此次出兵,已经集结了四路最强的精锐部队。可以说整个西军的精华,尽在此处!
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传令!擂鼓!”
震天动地的战鼓声让所有人热血沸腾,宋军庞大的军阵开始缓缓的移动,远望去,就像整个大地都活了过来,兵甲寒光闪烁,反映在将士们彪悍的面庞之上。
不知何时,滚滚的沉雷之中,有人在用手中的兵刃用力敲打着盾牌,接着雷点声从小到大,彻地连天,数以万计的敲打声形成地动山摇般的节奏,每一次节奏都伴随着山呼海啸般的万众狂呼!
“灭夏!”
“灭夏!”
“灭夏!”
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平夏城战争,就此拉开帷幕……
(分隔线)
好水寨,宋军北大营前喊杀声震地。
唐云立于阵前,冷眼关注着战局。此地先前宋军已经立寨,与新筑的石门寨互为犄角。故此巍名阿埋将他打发到此地,分兵三万攻打此寨。谁都知道主战场在石门寨那里,唐云不知道是不是巍名阿埋怕他立功,才将他排挤到次要战场。当然那老儿说的很客气,请监军代为牵制宋军偏师,打不打的下来都不妨事。
其实唐云倒没有和巍名争功之心,那两个老头乃是军中宿将,威信极高。自己想要和他们争功,实在太过不自量力。而且宋军出城列阵,背城而战,占了地利。
宋军乃是天下最善阵战的军队,一旦让他们列阵而成,是绝对的硬骨头。巍名阿埋想要独占全功,只怕一口咬下去非磕掉几个门牙不成。那地方兵危战凶,刀枪无眼,自己还不想去呢。能独领一军避开危地,正和心意。
好水寨的宋军没有石门寨多,但是看意思大概也有个快两万人。
城外背城列阵的兵马密密麻麻好像小山一样,军阵严整庞大无比,打的是环庆路宋军的旗号,将旗之上乃是一个斗大钟字,想必是环庆路名将钟传在此。城头上打的是熙河路的旗号,想必城中守城的乃是熙河兵,单是将旗之上乃是苗字。
经过几天的查探,唐云早已知道上次被自己算计了的熙河兵主将乃是苗履,经此大败,居然还能领兵,但是却给打发到了次要战场。显然是在宋军主帅那里已经失宠。
但是即便如此,以宋军之善守,便是两万人守这座好水寨,也不是区区三万夏军所能撼动的,便是兵力再多一倍也不行。唐云眼看着下面的夏军士卒数千人好像海潮一样反复猛烈冲击着宋军的阵线,但是层层叠叠的盾枪弓弩让他们寸步难进,宋军阵前被射倒的人马躯体多达上百具,而骑兵不要命纵马狂撞进人墙,冲不了几步就被无数枪矛戳翻下马,然后被无数人马淹没。
这只是北城,其他三面唐云还各布置了一千精锐骑军在城门外警戒,防止城中宋军从此出来袭击北城。另外侧翼和后阵又各布置了两千骑,防止宋军从地道暗门中偷袭。他久在宋军中任职,自然明白宋军守城的各种花样。
“连都将军!”唐云注视了片刻,终于下令。
“末将在!”连都霍兰赶紧躬身施礼,上次跟随唐云救没烟峡,鬼使神差竟然立下大功,这让连都霍兰对这个汉人监军相当佩服,对他的命令也不敢阳奉阴违。
“再集合五千人,攻东北角!令你本部兵马准备好弓箭,听某的号令,梆子声不响,一枝箭不许放!梆子声不停,一枝箭不许留!违令者斩!”
“遵命!”
连都霍兰挥动令旗,夏军中又有黑压压一大片步军士卒脱离本阵,直奔东北角宋军而去。接着唐云一声令下,遮天蔽日的箭雨平地而起,整个天空似乎都暗了下来,宋军士卒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手里的旁牌蹲下身子,接着就像雨打芭蕉,层层叠叠的羽箭冲刷了宋军的大阵,无数盾牌组成的盾墙之上,密密麻麻的箭羽好像使盾牌凭空长了一层白毛。
接着,数不清的夏军士卒就像狂奔的兽群,狠狠撞在宋军的盾墙上,盾牌的碎裂声,人体的碎裂声,折断的刀枪乱飞,血肉喷涌四溅。人群组成的洪水撞上了人群组成的堤坝,血肉粉碎……
钟传冷眼立在大旗之下,尽管冷箭不时掠过身边,但是他的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夏军的攻势出乎意料,与以往列阵而战只知道用铁骑用人命冲锋开路不同,此次的夏军虽然也是在用人命开路但是打得更聪明,箭雨和步卒推进配合的虽然还是误伤不断,但是能看出其中章法。而且也没盲目的派遣骑兵冲阵,而是监视战场各个角落,等待机会再投入战场,不像以往就是步骑混杂在一起一窝蜂地向前冲,看似人多势众声势惊人,但是极易自己产生混乱,此时纯用步卒举着盾牌列着方阵推进,反倒不那麽乱了。
另外,宋军费了好大劲布设的陷坑拌索和伏弩没发挥多大作用,显然夏军在进攻时加了小心,并没造成多大混乱。至于后阵乱箭一直不停,奋力压制宋军大阵中的弓弩手,尽最大程度掩护步兵前进,弓箭手阵中竖着几百面比门板大许多的木板用来挡箭,这在宋军之中属于常技,但是在党项人之中是第一次见到,尽管这些木板十分单薄粗陋,明显是临时赶制出来的,宋军的强弩经常能射穿木板射中后面的人,但是更多的弩箭却是被挡下来了。
头一次见到西贼模仿宋军的战法,这个西贼的将领不知是何人?
而且刚才东北阵脚稍微有点混乱,立刻就被对方看破,挥军直进。自己城下布有万人,对方此刻前阵冲阵兵力已经相当,后面还有黑压压人山人海的步骑大军没有出动。
虽然对方兵力肯定不足以攻下城,但是若只是想要击败城外大阵,倒不是没机会。
这一切,不像一个西夏将领,倒是更像一个宋军将领在指挥。
西贼之中也有有识之士吗?但是这些原本是宋军玩剩下的招数,拿来对付宋军岂不可笑?钟传冷笑着挥手,照猫画虎岂是那麽容易的?接着宋军的阵中旗幡摇摆,好水寨城墙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伏兵,接着巨大的震动声、无数弓弦声响成一片。城头上埋伏的巨型床子弩和上千张神臂弓一起发射!
呼啸的钢雨摧枯拉朽般的横扫了夏军人堆,尽管西夏士卒及时举起了旁牌,但是神臂弓射出的钢矢就像穿纸一样容易穿透了盾牌和铠甲,将身子穿透。而床子弩射出的巨箭更将人身子劈开。刹那间箭雨所过之处血肉横飞,西夏军卒惨叫着倒下了一大片。
宋军发一声喊,拼命向前顶,盾牌开路,佐以长枪,竟然又向前顶了十几步。夏军站不住脚,开始后退。但是接下来一波箭雨又扫进宋军阵中,数十人中箭,其余的又赶紧举起盾牌遮护,夏军趁机站稳阵脚,又顶了回去。
进退之间,地上横七竖八铺满了被踩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数万人组成的人墙挤来顶去,双方前面各有数千杆枪戟交插互刺之间,无数身体被戳得稀烂,鲜血迸流飞溅,由于挤的太紧,尸体死而不倒,也被顶的前进后退。偶尔有一个空隙,倒下的尸体立刻也会被踩成肉泥。而头顶上乱箭横飞,身边全是变调的吼叫和惨嚎……
四月二十六,石门峡,喊杀声震天动地。
遮天蔽日的箭雨,漫空飞舞的石块,海潮一样沸腾的无边无沿的人群。
妹勒都逋将他的胡床直接搬到了阵前,身边是数十铁甲力士,手持厚达两寸的大铁盾簇拥着他,防备宋军强弩的狙击。而他的两千亲兵则是一字排开,站出去好几里长,各个手持寒光闪闪的鬼头大刀,在他们脚下,上百具无头尸体倒卧,都是擅自退下来的逃兵。
他亲至阵前督战,早已下令,凡是无令后撤者,皆按临阵退缩论处,就地斩首!传首诸军以为戒!
他和巍名阿埋乃是元昊时期的老将,并肩作战几十年,早有默契。此次出战,当真是志在必得,所点集的兵马,可以说就是集结了右厢六州所有的精华。
西夏扰宋,历年来兵祸不断。夏军每次抄掠宋境动辄出动数万人甚至十数万人,看似声势浩大,其实双方都明白内情。越境打草谷抄掠财货,真正出动的正兵精锐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跟着去趁火打劫的负担役人刑徒,这些人希望能缴获财物以赎罪,有时一个正兵往往带着七八十来个跟班,有的小部落甚至连男女老幼都一齐拉家带口的前往,这样就造成了夏军入境人数多达数万,但是宋军往往出动几千人就能将其打退的战例。
作为游牧国家,此乃胡人的习俗,梁太后为稳固统治地位标榜自家绝汉制用胡俗,明知这样打下去伤元气,但也无可奈何。
而此次征战,事关国运,巍名阿埋力排众议,点兵调集的十七万人马,全都是在籍的正兵精锐,其余的杂兵一个没调,可说是西夏最倚重的右厢精兵的几乎全部精华。妹勒都逋指挥的打头阵的前军多达五万余人,几乎全都是横山羌部和撞令郎之中特选的精兵,这些步跋子和汉奴乃是完美的炮灰,冲锋陷阵蹈死无悔,战斗力甚至胜过党项人。他们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冲开宋军的大阵,为后面的攻城部队开路。
而战斗已经进行了两天,夏军在妹勒都逋的严令之下昼夜不停的轮番冲阵,夜晚无数支火把将战场照的亮如白昼,宋军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所有的夏军士卒就是做两件事,不断冲锋再冲锋,冲完了退回来休息,休息够了再冲锋!
妹勒都逋不知道他的车轮战是否有效,但是这就是拼意志拼人命,谁最先承受不住伤亡谁就先崩溃!他知道背城而战的宋军会顽强到何种程度,一开始就必须用孤注一掷不计伤亡的气势压倒对方,否则此战必败!
宋军的城寨已经成形,而且在寨外挖有两道又深又宽的壕沟,遍布拒马,沟外侧乃是近四万重甲步军组成的超级大方阵,此刻密密麻麻枪戟如林,交架攒刺,绵密乱箭如同飞蝗蔽空,冲锋的横山藩兵们在箭雨中几乎是成片的倒下,但是这些山羌蛮子当真骁悍,好像根本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狂呼乱号也不遮挡,黑压压的步骑人潮迎着宋军的箭雨冲锋,身边的胞泽惨叫着倒下一点也不能影响到他们的勇气。
尸体层层叠叠走倒卧仆,一路冲锋一路被乱箭射倒,五万夏军先锋分为五部轮番疯狂冲阵,妹勒都逋下令各部各军之中挑选武艺高强的猛将数千人组成敢死队,皆身披重甲冲在最前面。每次夏军排山倒海的人潮都能重重的推进宋军的阵列之中,什麽盾墙什麽枪林箭雨统统给推挤的崩溃分裂,那些山讹蛮子竟疯狂用身体主动去撞击宋军的枪尖,即使全身上下被戳得血肉稀烂,也要抱着宋军同归于尽,而后面无数只脚踩过来将他们踩成肉泥。
但是每次,都是只差一点点就能破阵,无论冲开多大缺口,最终无边无沿的宋军士卒终会将他们彻底淹没,而剩下的人则给彻底挤出去,而下一波冲锋又接踵而至……
巍名阿埋端坐马上,看着眼前的垂头丧气跪在地上的野利明山,心中阵阵的恼怒。当真想将这厮拉出去一刀砍了,但是考虑到野利族乃是党项豪族,若是杀了他,只怕这军中野利族的两万多人便有哗变的危险,还是忍下了火气。
两天时间,西夏军队几乎是不休不眠的血战,不停的冲击宋军大阵,仅仅两天时间,阵亡者已经超过一千五百人,伤兵更是两倍于此,如此惨烈的血战,让他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也心惊肉跳。
如非不得已,他也不愿用这种伤元气的打法。
连天下最强的辽国都知道“成列不战”的道理,巍名阿埋乃是打了一辈子仗的宿将,岂会不知宋军大阵的厉害?大军在石门寨前与宋军对峙,却偷偷派遣野利明山和朱王礼二将率领精锐骑兵三千人迂回到宋军后方,试图骚扰宋军粮道。
但是没想到章桀这老贼着实难缠,竟然在粮道上扎了三座军寨,屯兵一万,分立三巡检守之。野利明山和朱王礼率领的兵马偷袭不成反遭宋军诱击,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打得大败,折兵四百多,朱王礼当场被乱弩射成了刺猬,野利明山也是中二箭负伤奔逃,途中本想收束溃兵,又遭宋军连续追袭,部下溃散了一多半,好不容易逃出鬼门关,只好回来领罪。
其实,巍名阿埋置要去亲眼看看那三座军寨之上飘扬的将旗,大概就会明白为何野利明山不是宋军的对手了。
三面将旗,一面种字,一面折字,一面刘字。
折可适就不用提了,他因没烟峡之败官司缠身,无法上得前线,但是章楶又不忍将这员虎将弃之不用,于是便将他安排巡护粮道,以图戴罪立功。而刘法、种师中这二人在西军之中都属于带兵打仗特别诡计多端的类型。这三人联手巡护粮道,手下又兵多将广,野利明山只带三千人来攻,与羊入虎口区别不大,未曾全军覆没,可谓十分不易了。
偏偏巍名阿埋又不是不想给野利明山多些人马,实是心有余力不足。
章楶用兵,老辣狡诈之极,宋军此时在边界筑堡已有两年多,遍地堡寨、烽屯、营垒,大小道路都屯有兵马,派遣兵马太多,想要不为人知的偷渡,便是难如登天。这怕这边大军刚动,那边宋军便已察觉。断人粮道需要深入敌后,最重要便是要隐蔽性和出其不意,若是宋军有了防备,此计便和送死没区别。
而嵬名手中总共十七万兵马,各有所差,也没有多余兵力可供迂回,故此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