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发动了车子。“宁部长下午公司有什么急事吗?”
王总转过头来问宁卉。“没……没有。”
宁卉顿了顿,赶紧摇摇头。“那待会我给办公室打个电话,说你跟我出去见客户了。”
然后王总朝黑蛋示了下意,“去西山公墓。”
宁卉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骂自己怎么这么笨。“汤姐怎么不去呢?”
黑蛋问到。“她在家,每次去了都会大病一场,今儿我不让她去了。”
王总的声音很低,有些疲惫的样子。“王总,我……是不是有些碍事啊?”
宁卉终于怯生生的样子问到。“说哪儿去了,”王总依旧爽利地笑了起来,“我还该感谢你呢,我说平时头都要疼个一天两天的,怎么今儿早上起来就好了呢,原来都是托小宁同志的关心呵。”
王总的笑声在车内狭小的空间久久回荡着,但宁卉总觉得王总今天的笑声有些苍凉。“王总骗人。”
宁卉也笑了,想让那种苍凉在自己的笑声中能消弭哪怕一点点……西山公墓离城区得有七八十公里的路,路也不好走,车差不多开了两个小时才抵达。公墓由连片的松林坡改造而成,一眼望去层层排列的石碑蔚蔚壮观。这里是另一个世界,陪伴在这里的只有永不停息的风声与涛林。在一个山拐角的蜿蜒处,矗立一块已经有些斑驳的墓碑是王总此行的目的地。那里长眠着谁,宁卉这一路过来都没敢问王总。显然黑蛋很熟悉这里,他一个人走在前面,很快把后面的王总和宁卉甩得很远。等王总和宁卉赶到时,黑蛋已经将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摆放好:有一个布绒的洋娃娃,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千纸鹤和一些钱纸,蛋糕也正正地搁放在墓碑前,上面插着一根粉色的蜡烛,蛋糕上浇铸了四个字:生日快乐!墓碑上镶嵌着一张一个约莫三岁左右女孩的照片,照片已经有些模糊,但女孩的笑容确清晰可辨,天真无邪。宁卉后来告诉我,那是她这辈子看到过的最令人心碎的笑容。墓碑上刻着一行字:王卉卉,1990——1992。看着墓碑,宁卉什么都明白了,感到自己身体浑身颤抖,心一下子沉落下去,眼泪立马扑簌簌地流下来。王总在墓碑前伫立了会,任由山风穿脊而过,吹卷着发鬓。然后弯下腰来拿起打火机准备点燃蜡烛。试了几下都没打着,黑蛋赶紧过去用身体把风挡住,但还是无法点燃,原来王总的手一直在抖。王总拒绝了黑蛋的帮助,坚持最终自己点燃了蜡烛,然后伸着手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开始喃喃倾诉,声音苍凉而动容:“卉儿,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来看你来了,妈妈也亲手为你折了这么多千纸鹤,还带来了布娃娃,都是你最喜欢的。今天,本来你该是二十岁了,是大姑娘了,爸爸妈妈真的好想你。”
连黑蛋在旁边都开始落泪,宁卉感觉这时好像自己的身体在风中飘,剧烈的抽泣让自己的身体不停地在风中抖动。看着宁卉要支立不稳的样子,王总赶紧站起来,宁卉一下子身子软软的靠在了王总的肩上,哭得更厉害。“孩子得的是脑膜炎,当时我还在部队,我都没来得及看到孩子最后一眼就走了。”
王总揽着宁卉的肩膀,看着宁卉眼泪像决了堤的江水,都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个伤心的故事继续说下去。王总拿出一叠纸巾给宁卉:“小宁啊,当我来公司见到你,我还以为是我的卉儿回来了呢,她还在的话,如今也应该有你这么高,会跟你一样漂亮。”
王总本来想安慰下宁卉,说到这里自己的声音到有些哽咽。本来像小鸟一样蜷缩在王总肩上的宁卉,用纸巾开始堵截和擦拭脸上的泪水和那洪水泛滥的胖了一圈似的上弯月——这一会的功夫宁卉把眼睛都给哭肿了——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王总,心里想原来面前这个经历过战火的生死洗礼,威武凛凛的男人,心里却是浑身的弹片,每一块弹片都重似千钧,再坚强的男人也是凡胎肉身呵,宁卉此刻感到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母性的悲天怜人的情怀,然后语气坚定地说到:“王总,让我做您的女儿吧,好吗?”
这一声,说得天地也如此动容,天空开始飘起淅淅纷飞的雨粒。两天之后,模特儿大赛在市电视台演播大厅如期举行。我是以征战热血沙场的气概踏上了电视台因为中央空调暖气调得过高而热气勃勃的大厅。宁煮夫的名字被安排在评委席上最边上一个,这正和我意,这得感谢乔总的照顾。一方面,我就不是一个什么喜欢主旋律文明与热衷露个热脸凑个热闹的主,我喜欢“边”这个字,比如一句“人生的‘边’上”就能让我陡生出关于人生悲怆的浪漫主义情怀;比如“边缘”这又是一个多么具有人文气息和情绪张力的字眼,所谓人生百业中,在人性与非人性的边缘才可能真正彰显与剖析人们最深处的灵魂,才能让我们更具有像人一样真实的千姿万态。另一方面,我打的算盘是,要是这场事先操控的比赛中,真的让宁煮夫哪根歪经给拧着了,我要耍个杯曷的帅,也可以尽可能的动静小点,比如我直接可以起身就从边上溜走,就当去趟没有回程的洗手间。既然这场比赛已经事先被黑社会,或者黑社会性质的势力操控,这比赛跟我剩下的关系就只是第二十九号选手——她的名字叫洛小燕,我的英语学生和第九号选手——我想了解这究竟是仇老板的何方神圣?比赛果然不出我如刀般锐利的目光所料——在头型如刀和眼神如刀中,仇老板和刀巴属于前者,宁煮夫显然属于后者——洛小燕在整个参赛选手中表现了高人一筹的实力,可以说是那晚最光彩夺目的明星。但比赛的进程却被头型如刀的人控制,大半场多个比赛环节下来,九号选手的积分一路领先,但洛小燕虽然暂居第二,那分看上去不多不少,多到恰好位居第二,少到怎么看上去都不可能追上第一名。搞笑的是,我打的所有洛小燕的分都被当成“去掉一个最高分”给去掉了,他妈的这也太黑色幽默了!——老子敢跟仇老板打个赌,如果不兴个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现在洛小燕和九号的排名是什么情况还真要两说。奶奶的。结果本来就是控制好了的,后面的比赛还比什么比嘛,我感到有些无聊起来。要不是收了个学英语的,个头比我高的女徒儿,我还真后悔来当这个木线拴着的评委。我有些愤愤地跟乔总发了个短信:“我想离场,对今天比赛评判的不公表示抗议,特向乔老大请示。”
乔老大的短信立马就回过来了:“我喊你声老大好不好,你现在才是我的老大!你搞清楚现在在向全市电视实况直播,你小子想要害死我啊?”
我于是脑壳飞快的转着,想法设计一条既害不着乔老大,又能个性化的表达自己不满心声的办法。我妈说我从小脑筋就活络滴快,歪主意,急点子那是层出不穷,这不,仙人自有妙计——我就把写着宁煮夫的座牌倒翻着,名字朝下放在桌子上。我不清楚有多少现场的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注意到了宁煮夫这个勇敢而意味深长的壮举,但我认识的人中,确定至少有三个是看出来了:第一个是乔老大;第二个是仇老板;第三个自然是洛小燕。他们后来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此事。还有一个居然是一个没有什么影响力的小报实习记者。那帮子跑这个比赛新闻的大报记者们也没有看出啥子职业敏感性与新闻嗅觉,倒是这个实习记者,看起来是一个才从学校毕业清嗅未干的还扎着马尾辫的小妹儿,在一干的名流达人中找到了在任何场合都喜欢梭边边的宁煮夫,怯生生地提了个这样的问题:“我注意到了南先生对二十九号选手的评分很巧合地都被当成最高分去掉了,到比赛下半段,南先生的座牌不知为何以异常的姿态摆放在座位上?请问这二者之间,以及跟比赛结果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他妈的good好问题)!我回答到:“二十九号是今天比赛的当之无愧的无冕之冠。很遗憾,如果不去掉最高分,这顶桂冠将毫无疑问落在二十九号身上。至于座牌嘛,那是风吹倒的哈。”
第二天那张报纸上居然把采访我的报道登了出来,文章题目变成了《模特儿大赛疑似潜规则:关于评委与模特的故事》奶奶的,还好这张报纸确实影响不大,才没有对我造成进一步的不良影响。那个新闻嗅觉如此敏锐的实习小妹儿后来被我直接推荐给了乔总,被挖到了我们报社。后来人家见到我不停的对我说抱歉,说那篇文章是当时她们报社的总编改成那样发的,完全跟原来她写的报道面目全非。我信了,在总编辑与实习记者之间,我选择相信实习记者,因为实习记者很边缘。我以为模特儿比赛这出充满着悬疑、斗争、香艳、梦幻、刀、黑社会等等元素的大剧就这样曲终人散、落下了帷幕。仇老板得到了他想得到的,宁煮夫也保持了个人的气节,结局有惊无险,大家皆大欢喜。我以为自己跟仇老板也自此会相忘于江湖,毕竟我们不是一个道上的人。但我没想到的是,这出戏,其实才刚刚开始。比赛完毕,我刚刚要离开电视台的时候,仇老板和刀巴神不知鬼不觉地不知从哪条道上闪了出来,在门口堵住了我,仇老板很和颜悦色地说要请我去喝一杯,叙叙旧。我实在不想跟这些头型如刀的人打交道了,况且脑海里马上就闪出麻袋把人包扎好再压块石头往河里面丢的情景,“仇老板这是要秋后算账呢?”
仇老板赶紧摆摆手:“南先生多虑了,我们是朋友嘛,今天我是有其他事相求于南先生。但绝对不是什么为难你的事。”
我才不上这个当,要是又去富丽一夜游什么的纠结一番,他妈的浪里白条一般的卡秋莎那样的极品洋妞在你面前白屁股大腿的晃一晃的,你还要装着没看见不在乎当良民的感觉太折磨人了。我不干!“不必了吧仇老板,咱们这河水井水自此两不相犯,仇老板的美意我领了。”
我双手抱拳,“就此别过!”我别开这二位头型像刀的大侠就朝门口走去,我以为我快要逃离了仇老板的魔掌,这时仇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九号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想听这个故事吗南先生?”
我怔了一下,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第016章:汤姐与黑蛋
既然是喝一杯,喝茶也是喝,这样我还是坚持到我熟悉的老地方竹林茶馆——我怕又把我整到哪个我还不晓得名字的腐败场所去惊魂一游,让我人生的挫败感强不说,说不定又让我在堕落还是不堕落的边缘去纠结一番,我真他妈的伤不起。虽然我喜欢边缘,但我不喜欢边缘的边边是悬崖的感觉。说真的,按皮实的说法,那晚上富丽夜总会卡秋莎那样的妞干一回少活十年都愿意,那个白浪翻翻的白肉操上去一定汁浪翻翻的。而马上发生的事居然还是让我愁肠百结,这个仇老板,看来注定是我命里逃不过去的主。跟上次一样,刀巴依旧点了壶上好的龙井,是这间隐没在寻常巷陌间的咱老百姓的茶馆能拿到出手的最好的茶了。稍事坐定,仇老板递上来一根古巴捎来的雪茄——这他妈是好东西,我毫不犹豫地接了下来含在嘴里,立马被刀巴划燃的一根火柴殷勤地点着了,我一抽,加勒比海风的味道还在,真滴很爽。这仇老板是有亲戚住在哈瓦那的唐人街还是咋的?这古巴捎来的雪茄咋个随时随地都备着捏。“怎么想到要给我说这个?”
我开口问到,我当然是指仇老板那个失散多年的女儿的故事。“我不说这个,南先生现在会跟我坐在这儿吗?”
仇老板轻轻地喷了口加勒比的海风出来,眼睛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小得意的得胜者的目光。我承认我十分想知道九号是面前这位连古巴哈瓦那的唐人街都可能有亲戚的江湖大佬的何方神圣,能整这么大动静的人,这一出父爱如山一不小心还不整得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我呷了口龙井,也喷了口加勒比的海风出来,靠,享受个嘛,谁他妈不会。“咳,”
仇老板清了清嗓子,开始幽幽地讲述起来:“我早年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初中没读完就辍学开始在社会游荡,说好听点就是所谓的闯荡江湖。那阵干的就净是些偷鸡摸狗的事,没个正经的职业。后来认识了娃儿她妈,一个外地的姑娘,当时在一家旅店当服务员,人挺高挑白净的,模样也长得挺俊。”
说到这里,仇老板眼里突然有些光亮,他抖了抖烟灰,继续说到:“在前,还有一个街霸喜欢她,结果我们在江边单挑,用决斗的方式决定娃儿她妈归谁。”
“结果呢?”
我知道最后娃儿她妈是归了姓仇的,我想问的是这场决斗的结果。“结果我把他丢进了江里。”
仇老板冷冷地说到。“喂鱼了?”
我倒吸了口冷气,在想要是宁卉大学那个在女生宿舍前装深情要死要活的姓啥子路的小子提出要跟我在江边也决个斗,我不敢肯定我是不是也能把他撂在江里。不然要是我被撂在江里的话后果很严重,因为我不会游泳。“哪能喂鱼呢,都是在江边长大的人了。”
看得出,仇老板还是很享用这段光荣的历史,开始若有所思起来,不知道是在想娃儿她妈了,还是那个被丢进江里的街霸。“结果娃儿她妈当然归了我,但最重要的其实是她也是一苦孩子,孤儿来着,我们同病相怜,我们在一起没多久就结婚了。”
“不过,”
仇老板的语速突然慢了下来,点燃了另外一根古巴捎来的雪茄。“结了婚并没有改变我的生活,我依过着打打杀杀、刀口舔血的日子。”
谁说仇老板没文化是粗人来着,这成语“刀口舔血”用得多酷!“娃儿她妈怎么劝我都听不进去,我还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
仇老板双眼开始迷茫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加勒比海风熏的。“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