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昭上了小舟,那年轻人便将竹竿撑在岸边,双手握着竹竿奋力一推,让小舟缓缓离了岸边,往江水中央漂了过去。
秋昭站在船头看着满江黑水,年轻人站在船尾用竹竿撑着船,眼见着小船缓缓到了江中,秋昭突然又对那年轻人问了一句:“阁下目光如炬,也不像个凡夫俗子,何以屈尊在此摆渡?”
年轻人收杆打水,在船尾激起一阵水花,随即转身对秋昭说道:“官人以为摆渡是屈尊降贵之事么?”
秋昭听了连忙解释:“在下并无此意,只是以阁下之能,应当另有作为才是,只在江上摆渡,岂不可惜。”
那年轻人一边撑着竹竿,一边看着江面,江上微风拂面,吹动了他身上的蓑衣摆子,年轻人随后又对秋昭淡然说道:“官人乃不凡之人,自然以成大事为重,在下不过一个摆渡人,能摆一日渡便积一日福,如何比得上官人。”
秋昭听他言语中颇有妄自菲薄之意,便以为自己失言了,连忙又语带歉意向他说道:“阁下言重了,其实摆渡也好,逍遥自在,正如阁下所言,摆一日渡便积一日福,人活在世间,若不行善积福,纵使立于九天之上也枉然。”
“官人巧言,我不过是一介小小的船夫,能撑一日船,便撑一日,撑不了便罢了。”
那船夫说着突然收了杆,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又突然在船尾蹲下,将斗笠在水下过了一遍,打起了满满一斗笠的水将白净的手脚清洗了一遍。
秋昭看了一眼那斗笠里的水,水黑如墨,但令他惊讶的是,那船夫用水洗过的手脚却白皙如旧,秋昭疑了一下,连忙向那船夫问道:“这漓江之水从前都是碧清见底的,怎么如今竟变的这般漆黑如墨了呢?”
船夫将斗笠里的水泼回江中,将斗笠扔到船中,复又拿起了竹竿,对秋昭说道:“天有变,白云自变乌云,地有变,清水自变黑水,官人今日至此,难道不是为此事而来?这几日,崇山之内时常有相斗之声传出,山里山外风起云涌不断,到昨日才停歇。此中内情官人应当比我更清楚,至于这江水,黑也好清也好,只要江水还在,与我这个摆渡人又有什么干系。”
秋昭听了笑了笑,那船夫一席话听来豁达,更使秋昭对他刮目相看了起来。
小舟缓缓过了城门,进入玄都城内,玄都城内一片寂静,城中屋宇如旧,只是了无生气,小舟浮在江面缓缓朝崇山脚下行去,秋昭站在船头,突然又向那船夫问道:“此地并非凡人能踏足之地,怎么阁下竟会在此摆渡呢?”
船夫听了看着两岸的屋宇回道:“此城几百年来便如此,并非官人所说凡人不能踏足之地,我也是偶然落到此处,又见这江面茫茫无渡,因此便这江上摆起了渡。”
秋昭看着船夫,微微怔了一下,心里虽藏了一些话,但此时却并不想道出,一来怕煞风景,二来他听对方说话甚有趣味,若此时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怕会搅了这份趣味。
小舟继续向崇山脚下行去,眼见着崇山越来越近,船行至城中时,一直平静的江面忽然吹来了一阵强风,秋昭站在船头,一身白衣被风拂起,这阵风来的突然,秋昭迎风立在船头,稳住被风吹动的身子,随后微微皱下了眉,正疑惑,忽然又见到江面上离小舟不远处掀起了一阵波浪,在强风的带动下直往船身打来。
小舟被波浪撞击了一下,晃了晃,秋昭站在船头用双脚稳住了船头,这时忽然听见船尾的船夫向他沉声喊了一句:“坐稳了!”
秋昭听了忙往身后的江面看去,立马见到江面之上有一道一人高的水浪正以汹涌之势朝小舟冲来,江水漆黑,那水浪自然也是黑的,如今顺着狂风打来,倒像是一块黑布在朝他们盖过来。
船尾的船夫将竹竿从水中收起,然后在船尾蹲了下去,将手中的竹竿撑在了船中以稳定船身。
水浪拍来,小舟立马被水浪掀了起来,凌空之中被狂风吹着调了头尾,随后又狠狠地落到了水面,激起一阵水浪。
秋昭在水浪拍来时先飞身躲过了浪花,随后便想出手去帮一帮那船夫,却不想小舟落入水面后那船夫竟还稳稳地蹲在船尾,只是周身已经被水浪打湿。
秋昭从空中稳稳落到船上,对那船夫问了一句:“没事吧?”
正问完,忽然又见江上迎面打了一阵水浪过来,这一次,水浪的势头比刚才还要高上几倍,秋昭知道这一阵水浪若打在船上,船身必定会经受不住,于是他连忙从船上跳了起来,将手上的折扇打开,用阴面对着水浪扇了一下,顿时,一阵寒风从秋昭身边刮起,以迅雷之势与水浪相遇,瞬间便将水浪冻结成了一道冰墙。
秋昭再次落到船上,将阴阳水火扇打开紧紧拿在手中,看了一眼面前的冰墙,渐渐缓下了一口气,随后向船夫说道:“这风浪来的诡异,咱们还是快些靠岸吧。”
那船夫听了立马拿起了船上的竹竿,正准备撑船靠岸,谁知这时冰墙之后竟然传来了一阵巨响,巨响之后,冰墙突然被一阵巨浪冲碎,那巨浪将破碎的冰墙席卷进浪中,随后以吞山覆城之势朝他们打了过来。
秋昭见了心下一骇,连忙拿着扇子在小舟附近扇起了一阵狂风,想借风力护住小舟,却不想那巨浪以滔天之势压来,冲到面前时将整个天空都遮盖住了,小舟四周的风势根本抵挡不住,秋昭一见便心道不妙,下意识想要用法力化出一道屏障护住小舟,可刚一运功,体内突然传出了一阵剧烈的扯痛,秋昭知道自己越线了,于是连忙收了法力,此时那巨浪已经到了眼前,秋昭已然无力抵抗,只好任由巨浪落下,随后连人带船被卷进了巨浪之中。
秋昭被卷进浪里之后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随着水浪在水中翻滚了起来,翻滚中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一下,却什么搭手的东西都没抓到,只能任由身子随着水浪不停地翻滚,翻滚了几下,四周才终于平静了下来,随后秋昭整个人便在漆黑的江水中沉落了下去,沉到一半,秋昭突然恢复了意识,随后快速调整自己的内息,又在水中睁开双眼看了看,见水下一片漆黑,像身处幽冥地狱一般,秋昭没有看到那小舟和船夫的踪影,心里隐隐起了一阵担心,但此刻他已然无暇再去顾及他们,只好先运起功,以法力托住自己双腿,奋力朝水面冲了上去。
“哗!”
秋昭从黑水中冲出,凌空站在玄都城上方,抖了抖周身的水,然后又往下看了一眼,见下方江面依旧波涛汹涌,水浪的势头更是一浪胜过一浪,秋昭站在狂风之中,以神目在江面搜索了一阵,但江水漆黑,无论他怎么找就是没有那小舟和船夫的踪迹。
秋昭深知那船夫并非凡人,只是不敢确定他的身份,如今见他被卷进了浪中,心中虽有担忧,却并不认为他会因此丧命,找了一会儿没找到,他便转身往岸边飞了过去。
秋昭落在崇山脚下的黑石台阶上,落地之后先施法甩干了一身的水,随后又往江面看了过去,方才风起浪腾之时秋昭便知道其中必有古怪,现在仔细想想,能在崇山脚下兴风作浪的,除了山里的那个人,应该也没有旁人了。
秋昭想着便转身上了台阶,上一次秋昭来崇山的时候,带的是千军万马,如今却只身一人前来,两相比较之下,秋昭倒有些唏嘘,风光不再的武昭君,再上崇山竟如此狼狈,此事传出去只怕又是天界诸神茶余饭后的一件谈资。
秋昭边往山上走,边观察着崇山附近的景色,崇山之内一如三百年前一样阴暗,山内的树木倒是如从前一般郁郁葱葱,只是从前满山的黄脚黑鸦,如今是一只也见不到了,秋昭知道,自崇山君三百年前伏诛后,不仅玄都内幸存的妖魔都逃散了,连崇山上的生灵也都离开了,当年被称为玄都三绝之一的黑鸦绕殿如今只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秋昭沿着石阶往山上走去,越接近极幽殿,四周的寒气便越重,秋昭将阴阳水火扇拿在手中,用阳面给自己扇了几道温热的风驱寒,走了一会儿后,极幽殿的大门便渐渐从山内显现了出来。
秋昭抬头看了一眼那高大的殿门,突然想起了当年十八位神将在殿内与崇山君交手的场景,一晃三百年过去了,那些场景却犹如昨日刚发生的一般让他记忆犹新。
秋昭沉沉叹了一声,随后打着扇子缓缓朝极幽殿走了过去。
秋昭走到极幽殿殿门前,见殿门紧闭,门上的两个护殿鬼头一如三百年前一样用骇人的神情直视着门外所有接近殿门的人。
秋昭抬起扇子,对着殿门扇了两下,随后那扇殿门便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了。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