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凌域听了,噗嗤一笑,那笑意浅淡,仅仅浮于表面,又很快消逝了。他说:“那跟投靠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彦子瞻道:“不一样的,我……我听说你被抓了,担心你。”他说完又摇着头道:“我没有做汉奸,也没有做走狗。”
章凌域一身衣服都染了血,那些血氧化成了黑色,彦子瞻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章凌域隔着牢笼看着他,他垂在一旁的手动了动,似乎想越过牢门摸一摸他,又忍住了。
“罢了,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我又何必强行要求你做我觉得对的事情。”章凌域定定地看着他,郑重道,“只是你要记得,你是个中国人,中国人的戏,不唱给日本人听。”
彦子瞻垂下脑袋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后他还是没有隐瞒,对章凌域坦白道:“可我已经答应了……后天就要登台,唱给麻生听。”
章凌域愣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可他的话在嘴里兜兜转转,最好还是化成了一声长叹。
“那我只好祝你,座无虚席,赚得满盆钵满。”章凌域强笑道。
彦子瞻见了他的笑,心里更痛了。他主动伸出手,越过牢门去摸章凌域的脸。
章凌域躲了一下,可终究是慢了一步,没能躲开。
“将军,我不会让你死的。”他像是许下什么承诺一样,极其认真地对他道。
若不是有旁人在,章凌域其实挺想握住他手的。可他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彦子瞻这句话,落在心里,暖了一半,另一半却依然是冰着的。
他知道彦子瞻没有这个能力,他只是一个小戏子,除了唱戏以外,并无其他长处。他甚至不会开枪,不会打仗。
他的承诺,听听就过了,当不得真。
可他依然很开心。因为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居然是爱着他的。
第245章戏台春(十四)
彦子瞻说完那些话之后便走了,而他依然待在牢笼里。
章凌域仰头看了看天,他被困在这里,就像没了翅膀的雄鹰,没了爪牙的狮子。
他身上的伤口变得越发严重,腿上有一处穿刺伤,最为严重。如果得不到很好的治疗,怕是这条腿都得废掉。
到了这种时候,他反倒释然了。
或许他从来都没有怕过,不怕生,不畏死。他章凌域穿上这身军装的时候,便做好了为家国牺牲的准备。
日本人也不会放过他。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撬开他的嘴。就算他不死在他们的枪口下,也有可能死在一次次的拷打之中。
他从衣服里摸出那个小坠子来,对着光,透过那上面打磨出来的孔隙,看外面昏暗的灯。
他想,死了就死了吧,也没什么,人总是要死的。
可那个小戏子好像真的爱上了他,这可不好办了。他不想欠别人什么情债,藏在他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说,他不想看那人伤心。
早些断了吧,让他彻底死心,好早些逃出这一方天地去,别在这里受自己连累。
他将头靠在栏杆上,在冰凉的触感中,想起那个小戏子哭哭笑笑的模样。
他想他的时候,心里像是被人塞了团软软的棉絮进去,柔软的,细腻的,充斥在自己的胸膛血脉里。你看不见他,却能感觉得到他。
如果……不在这乱世之中该多好。章凌域笑了笑,为自己这般自私的想法。
他反复摩挲着手里那个小坠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时间的长短,日月的更替,变得分外漫长。
章凌域待在牢房里,感受着时间从指间流逝而过。他在等,等彦子瞻过来。
长长的甬道里,仅仅只有几盏电灯用来照明。
彦子瞻慢慢地往前走走,他将手捂在胸口,耳边所能听到的,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胸膛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他就要登台了,他想要在这之前跟将军告个别。
终于,关押那人的牢房出现在他眼前。
门口值守的士兵站起来,看了彦子瞻一眼。彦子瞻身后跟着的日本兵对他说了几句话,这人才让开道,让彦子瞻过去。
章凌域一点也不意外会看到他,这次彦子瞻脸上化了妆,显然是抽空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