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吃的糖,是他娘亲给他买来的。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甜甜的,一颗吃下去,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可以忘掉。
他从柜台上拿出他最喜欢的一种糖果,剥了糖纸,放进嘴里。
糖依然是当初的糖,可他这次尝着,却只尝着铁锈般的味道。
是了,他满口都是血,血裹着糖,让他除了血腥味之外,什么都尝不到。他咽下那口血,用舌头卷着那颗糖,几次三番地尝试,终于捕捉到了丝丝甜味。
可他也有些累了,好像很久没有睡过一场安稳觉了一样。
他摸索着,一路找到自己的那个躺椅,鞋子也顾不得脱,便躺了上去。
躺椅轻轻地晃荡起来,像是他娘抱着他,轻轻地摇啊摇。
是他娘要来接他了么?是不是她觉得他实在过得太苦太苦,看不下去,所以想要把他带走,带去她那里享福?
风袖伸手摸到那个短笛,紧紧地抓在手里。
他想跟他娘说说,他把她留给自己的东西找回来了,让她不要生气。
他吃着糖,慢慢地竟哼起歌来。
歌是不成调的歌,是他幼年时不肯入睡的时候,他娘哼给他听的。他那时候太小,记不得全部,就记得不成篇的一部分。
他哼着歌,尝着甜味,陡然间觉得,这就是他盼望的日子了。
并不需要其他人帮忙,也不需要其他人施舍。他自力更生,他开开心心地过。
不用费尽心思讨好别人,不用脱了衣服让人凌辱,更不用绞尽脑汁地阿谀讨好,求着这个那个给他一条生路。
可这样快活的,无忧无虑的日子,为什么不能让他多尝一会呢?他还刚刚才尝到个甜头,老天爷就要把它收回去了。
意识渐渐从他身体里抽离,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他突然害怕起来,他不想死,虽然他知道地底下有他娘。可黄泉底下那么大,他又看不见,要是找不到他娘该怎么办呢?那他是不是又要变成一个人了?
他吓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可他太累了,竟然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
算了,不要哭了,要笑。要是他娘看见他哭,又该难受了。
他伸手抱紧自己,像是这样就能让身体暖一些一样。
都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在意的东西,可他却觉得并不是这样。这短短十九年的时间,从他脑子里走马观花般地过了一遍,什么荆忆阑啊聂如咎啊冷风盈什么的,都跟一场梦似的。
脑袋渐渐昏沉起来,他歪着头,靠在躺椅上。
糖还没吃完,可他却没有力气吃了。
他就这样慢慢地睡了过去,一睡永眠。
荆忆阑找到风袖的时候,发现他就在糖果铺里。
风袖蜷在他最喜欢的那个躺椅上,整个人团成一团,脚搁在椅子边缘。
他闭着双眼,似乎只是睡着了。
荆忆阑在他手中发现了一张糖纸,被他攥在手心里,正是他最喜欢的那种。
荆忆阑把剑轻轻地放到一旁,凑过去用一手捉住他的下巴,吻住了他的唇。
他尝到了糖的甜味,那颗未来得及化开的糖就横亘在风袖的唇齿间,因为放得太久,已经有些涩了。
他触及的皮肤冰凉,那凉意渗进他的手指,顺着经脉骨骼一路攀爬到心脏。
荆忆阑霎时有些哽咽,他伸出手将风袖揽入怀里,似乎是想用自己的体温把他温暖过来。
或许他生来便反应迟钝,见到风袖这样,他的悲伤竟来得那样迟缓。
他只是觉得自己仿佛游离到了这世界以外,旁边的柜台桌椅,都变得朦胧起来。他五指分开,为风袖梳理有些散乱的头发。
他满心期盼着这人过一会便会醒来,便安心地搂着他,盼着他。
风袖的身子往下滑了滑,他便将他重新抱回原位。
初夏的夜晚,显得分外宁静。
他想点灯,却又不舍得放开风袖,便捉了剑来,挑起柜台上的蜡烛,放到一旁,摸出火折子点燃,又用剑将它送回原位。
烛光四散开来,洒在风袖的脸上,影影绰绰的光,映得他整张脸都有些不真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