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珺萱仿佛一个梦游的人，拨通了姐姐的手机号。

“什么？屋子没闹水？别逗了，我给你念念这个号码——xxxxxxxx，开头那四位数是咱们小区统一的，又说了是居委会的，这号我看着也特别眼熟，对方劈头盖脑骂我一顿，说我没关水笼头水漫金山了，听着那边也是吵吵闹闹、咣当乱响砸东西似的，我当时就急了，以为是愤怒的群众们因为咱家的水要掀桌子——”

“姐，”容珺萱忽然找回了声音，“姐啊……”她幽幽着唤着。

“干嘛……”那边姐姐的气势弱了几分。

“姐，你忙论文五年多了，还没毕业，文章一次次被毙掉，你的同学们都顺利拿走学位或者进科研机构或者去高校任教，所以你太着急了，太嫉妒了，太苦闷了，太憋屈了。你是不是已经忙得彻底糊涂了呢？”容珺萱轻飘飘着。

“容珺萱！你敢讽刺我——！”姐姐又要飙海豚音。

容珺萱用轻飘若一张宣纸的声音堵住了她的海豚音，“这是咱们家的电话号码。”

旁听的舍友们都惊呆了。

那头的姐姐，霎时无声。过了好半天，“开什么玩笑……我……我……”

“没关系。这几年，你基本就不和家里联系。就是找我们，也只是打手机。爸妈也忙得不会给咱们打电话，就是打，也一定是忙在外面，拿着手机给咱的手机打。这年代，电话倒是用得少了。连自己家的号码都能忘掉。”

“我……我……”姐姐慌了，“容珺萱，你在跟我开玩笑吧？爸妈都在国外，现在除了你，还有谁能用家里的电话给我打？说，是不是你刚才给我来得电话？”

“你觉得那个是我的声音吗？”容珺萱淡定无比地问。

姐姐静默了。

“看来不是。”容珺萱平静地说。

“你同学吧？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是你让你同学——”

“不是。”容珺萱冷冷地说，“姐，最笑不出来的人，是我。”

她放下手机，不看任何人，大踏步地走向客厅，大家都紧随着她。

容珺萱走到电话机旁——那奶白色、线条流畅的电话机在秋风的抚摸下显得格外优雅。窗帘在凉风中软软地飘着，淡金色的阳光轻轻一晃，容珺萱眼睛微眯，那瞬间她仿佛看到一对翅膀掠过了淡雅的窗帘，钻入了窗缝，去了外面的天地。

她的眼神不由跟过去，是天上随风而动的云、投下的阴影吗？

这念头淡淡划过。她很诧异自己此时此刻的镇定，或许是有同伴们陪伴，或许是因为人不仅在会物极必反地开始走下坡路，处于谷底的时候，也会物极必反地往上奋起。

容珺萱将目光放回到电话机上。擦得干净的奶白色外壳沐浴阳光，晶亮细腻宛若上好的瓷器。

她俯□子，手指轻轻按在“拨出”的按键上。

噶——一声轻盈的响声，电话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号码以及拨出的时间，正是姐姐的手机号码，时间是一个小时以前。算一算，刚好能合上。

容珺萱倒抽一口凉气，她有点腿软了。

家里无人之时，谁用了家里的电话？

轻轻转过身，舍友们围着她，站成一圈。

“你们有谁在一个小时以前用过我家的电话？”她用平静无比的语气问道。

大家都愣住了，“别逗了，我们怎么可能跑到你家打电话？”

“或许你们偷配了我家的钥匙。就在你们在我家做客那几天。”容珺萱说。

朋友们的脸都涨红了，极度的气愤。

“别闹了。你明知道今天我们都在寝室的！”

容珺萱站着没动，是啊，大家——她的目光划过每一个人——从昨晚到现在，都在自己身边。

“阿萱，你这几天都没好好睡，不如先进屋躺会儿吧。我们都在你身边，不走。”舍友中有人提议道。

容珺萱机械地点点头，她刚迈出一步——

叮铃铃——！

脚在半空中，没能落地。

叮铃铃——！《

br》容珺萱转过上半个身子，一只脚还是抬着，她现在扭着腰，面对着那台精致瓷器一般的电话机。

叮铃铃——！

“阿萱，要不我替你接了？”另一个舍友忍不住道。实在是看不下去容珺萱那呆滞、僵冷而惊惧、麻木的表情了。

容珺萱轻声道：“我家的电话，不是这个铃声。”

叮铃铃——！

“是一段轻音乐。”容珺萱用梦呓般的口吻道。

那舍友再也受不了了，利落地拿起电话，“喂？哦，等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