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未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舅舅送到医院。
相比学校的保健室，这里的消毒水味道浓烈的刺鼻。
这也是羽未第一次进大医院看病，各式各样的检查把她搞得有些懵。她只能全力的配合，顺便“劝说”舅舅赶紧去学校上课，检查什么的，她一个人没有问题。
可是舅舅还是不放心，硬是向学校请了假留下来陪她，搞得她非常不好意思。
相比生病这件事，羽未更害怕给别人添麻烦。
所以，在被医生告知，是肺炎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请问，需要住院吗？”
医生点头，“是的，需要留院观察。”
到底是细菌性肺炎还是病毒性肺炎，不同类型的话治疗手段也不同，还需要等其他检查报告出来以后才能判定。而现在，由于血氧饱和度偏低，羽未需要戴上面罩吸氧。
在躺下之前，羽未特意对一脸担忧的武田一铁说道，“舅舅……咳咳……麻烦这件事请……咳……不要告诉其他人。”
武田一铁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嗯，我明白了。”
“还有……咳……”羽未朝护士抱歉的笑了笑，继续说道，“舅舅去学校吧……咳咳……我真的没问题……”
想要传达的话，必须要提前说清楚。
虽然是第一次进医院，但是她认为自己能处理好一切。
不让舅舅告诉其他人，是不想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乌野的小伙伴们她很了解……估计知道以后会担心她。
春高在即，每个人的学业和训练都很辛苦，就算是自作多情……她也不想有人因此而分心。
舅舅也一样，她知道他平时有多忙，所以……
“小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舅舅知道怎么安排时间。”
“……”
好吧。
羽未明白武田一铁虽然看上去很好说话，但有时候又异常固执，便不再多言，乖乖的戴上了氧气面罩。
chapter52直面孤独的少女
这天晚上，乌野排球部的训练。
由于武田老师和羽未都没有出现，大家不禁问起了原因。
乌养监督说，“青井同学家里有些事，武田老师在和她一起处理，所以请假了。”
他的一席话虽然说的有些模棱两可，但一听是私事，大家也不便再过问。
只有山口忠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个不对劲来自好朋友月岛萤。
男生在听到乌养监督的话以后皱起了眉头，就像是知道些什么。
“月，你是不是……”
“我没事。”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月岛萤便立即摇头。
山口忠很了解这样的月岛萤……如果他不肯说的话，怎么追问都无济于事。
便一边默默的关心着自己的好友，一边悄悄的……在训练结束以后，跟在他的后面。
男生和平时一样，还是在离开学校以后，在往乌野町民体育馆的方向走，只是……
在某个转角，他突然停下脚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身后吗？”身高优越的他转过头来，眼镜镜片的背后闪过一道寒光。
“……”山口忠吓得一激灵，立即从墙角走出来，“月，你误会了……我，我其实也是去找嶋田前辈啦。”
山口忠一直在和乌野排球部的ob嶋田诚练习跳飘球……他说的没错，嶋田前辈工作的蔬果店确实也是往这个方向走。
可是……
“那你干嘛偷偷摸摸的？”
“呃。”
因为被发现，所以山口忠没有办法再尾随……只好在即将抵达乌野商店街的十字路口和男生正常的分别。
“月，再见。”
“嗯。”
月岛萤太敏锐，今天想要再跟踪他怕是不可能了……
而成功甩掉山口忠的月岛萤，则在转弯之后停下了脚步，在确认好友已经离开之后，他又原路折返。
因为，他想去的乌野综合病院，就在刚刚来时的路上。
*****
“武田先生，这是医院的规定，必须要直系家属签字才行。”
“可是……”
“抱歉，希望您能尽快练习到病人的直系亲属。”
“……”
因为提前问过武田一铁，所以月岛萤很快便顺利的来到了呼吸科所在的楼层。
只是，正准备往病房走的他，意外听到老师正和护士在“争执”着什么。
待护士离开，月岛萤立即走上前去，“武田老师。”他俯视着比自己要矮许多的武田一铁，这个角度看下去，他脸上的愁云惨雾像是飘荡在头顶，“发生什么事了？”
“……月岛君。”武田一铁抬头看他，随即轻轻叹口气，“是关于注射抗生素的事情，小海因为未成年，需要直系亲属同意才行。”
那找她的父母来不就得了？月岛萤脑海中迅速飘过这句话，在他的意识里，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可是武田老师却表现的非常纠结，“小海的母亲目前在国外，至于她的父亲……小海特意叮嘱过我不要说。”
为什么？
像是被武田一铁此刻的愁容感染，月岛萤也下意识的蹙起眉头。
事实上，昨天他就想问……为什么才16岁的青井羽未会一个人住，她的父母呢？兄弟姐妹呢？他记得偶像时代的她，每次介绍自己都会说是【宫城县出身所以，宫城县的家人去了哪里？就只有老师这个舅舅吗？
“月岛君……”大概是月岛萤脸上的疑问太过明显，武田一铁在思索了片刻之后解释道，“小海家的情况比较复杂，以后有时间再和你说吧。”
我现在就有时间听——月岛萤很想将这句话说出口，却因为又注意到了一件事，而蓦地改口，“等等，武田老师……你说，青井需要注射抗生素？”刚刚他确实提到了这个。
“嗯，医生只是提前跟我预警。”武田一铁的语气有些沉重，“如果高烧持续不退的话，可能会需要注射抗生素。”
也就是说，还没有到那一步对吧……
月岛萤虽然没怎么进过医院，但也知道医院对抗生素的使用特别的谨慎，除非是很严重的情况。
“那青井她，现在怎么样？”
“小海今天一天倒是挺有精神的，只是一讲话就会咳嗽。”
“那她，现在休息了吗？”
“应该没有……”武田一铁知道月岛萤的来意，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不过，我还是建议月岛君别进去，因为我答应过小海不把她生病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但却告诉了你……她知道的话，会生气的。”讲到这里，武田一铁顿了顿，又提醒道——
“所以，月岛君就装作不知道吧。”
*****
翌日。
羽未又做了血液化验和呼吸检测，据医生说，有一定的好转，但因为还在断断续续的低烧，所以需要继续静养观察。
在她的坚持下，武田一铁陪她一大早做完检查，便离开了医院。
她的心理压力，也终于小了一些。
唯一的不方便，大概是拖着点滴瓶去上厕所这件事……因为她的血管细，所以点滴的速度设置的非常慢，她不可能忍受到结束之后再去解决，便在咨询了护士之后，自己离开了病房。
幸好医院的各种设施都很健全，即便是一个人，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只是，大概是第一次进医院，习惯了每天按照自己的步调形走的她，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好像是心底的某一处忽然空出了一个位置，而在那个位置之上，飘荡着许多未知的情绪……形状散乱，轮廓模糊，连颜色都无法辨认。
直到她在上完厕所之后，经过某一病房时，刚好看到一个女孩子正在向母亲撒娇，那些情绪好像才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妈妈，我不想吃药，好苦……”
“miki酱只要乖乖吃完这些药，妈妈就给你一颗糖哦~~”
“那我要草莓味的软糖~！”
“嗯嗯。”
羽未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总是不太快乐，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思考着如何才能得到青井家的认同，甚至对她说，“羽未，你怎么就不是男孩子呢？你要是男孩就好了。”
年纪很小的羽未，不清楚母亲为何会这么说，她只是竭力的配合着母亲，在青井家的长辈面前表现出乖巧的一面。
然而，她的乖巧并没有带给母亲太多的帮助——母亲依然不快乐，总是和父亲争吵，后来母亲带着她离家出走，应该也是秋天，某个下雨的夜晚，在破旧的旅馆里，羽未对哭泣的母亲说，“我以后一定会挣很多很多钱，然后给妈妈最好的生活。”
她知道母亲最喜欢的就是钱。
可是，在她变得能够挣钱之前，母亲却将她抛下了。
“呜呜呜，我不要打针，呜呜呜呜……”
“takuro乖乖听话，等病好了，妈妈带你去东京，去迪士尼乐园好不好。”
“……呜，好。”
是以前从未注意过的景象。
那些因为生病而撒娇的小朋友们，像是朝充满刺鼻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中伸出了手，将羽未从一直以来塑造的独立和坚强的防护罩中拽了出来。
羽未看清楚了心底的那些情绪——尖锐的形状，幽深的轮廓，灰暗的颜色，带着辛辣和酸楚。
回到病房的她，正遇到护士端药和食物进来，细心的说着哪些药需要在饭前吃，哪些药需要在饭后吃，她习惯性的回以微笑，礼貌的目送着护士离开，又在将药片放进嘴里的一瞬，泪水夺眶而出。
好奇怪，为什么会哭？没有理由哭啊，她又不难过。
好奇怪，这个药原来这么苦的吗？要赶紧喝水才行。
好奇怪……原来眼泪的味道，也是苦的。
这些苦涩的、带着温度的液体，不断的从眼睛里冒出来，仿佛失去了控制。
回过神来的时候，羽未吸了吸鼻子，蓦地注意到病房门口站着一个人。
“呃……”在望过去的时候，她的表情僵在脸上，“咳咳……”对于不知为何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月岛萤，她有些尴尬的说，“咳……咳出眼泪了……唉……”
说完，她又有些着急的去翻纸巾。
没想到男生直接迅速上前几步，将放在床头柜上的纸巾盒直接放到她面前支起的小桌子上。
“你的鼻涕流出来了。”
“……”
羽未很想问，月岛君，你不上课的吗？
也很想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