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渐旺，炖锅咕噜咕噜地响着，大块的猪肠和猪肚上下翻滚，翻滚出一层又一层的扑鼻香气。杨柳不必拿筷子戳，仅看了几眼，便知火候已到，把事先切好的猪肝和猪血加了进去，这两样食材易熟也易老，不能与猪大肠和猪肚同时下锅。/p
煎四件尚未起锅，慧如飞奔而至：“林小姐，前面客人闻见香味了，催你上菜呢！”/p
慧如说完，喉头一动，先咽了一口口水，随即脸红了。他感到很羞愧，他跟着老李头，什么美味佳肴没尝过，今儿居然对着一锅粗鄙不堪的煎四件吞起了口水！/p
“早点已经好了，快给客人端上去，愣着做什么？”杨柳一面把食盘递给慧如，一面从锅里舀起一勺煎四件，塞进了他嘴里。/p
“啊——我不吃，我不——”这样粗鄙的食物，哪怕是他们最落魄的时候，他爹都没允许他吃过！慧如慌慌张张地拒绝，但行动却比思想诚实，含含混混的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口煎四件已经顺着喉咙，吞下肚了。/p
天哪，他居然吃了一口煎四件！而且还是煎四件里头最下等的猪四件！哎，不对，这真的是煎四件？他听别人描述过，煎四件是又腥又臭，肥肥腻腻的，可他刚才吞下去的食物，分明又香又软，软中又还带着点嚼劲……世上竟有如此美味的煎四件？林小姐莫不是哄他的吧？可食材是他亲自买回来的，没错啊……/p
慧如又是惊诧，又是疑惑，端着食盘看了又看。/p
杨柳敲了敲他端着的食盘，问道：“我做的煎四件好吃吗？”/p
慧如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吃。”/p
“我的厨艺，是我们家祖传的技艺，密不外传。”杨柳故作高深状：“所以我做饭的时候，你不要放任何人进厨房，免得有人偷艺。”/p
仔细想想，刚才她出面揽客，已属不够谨慎了，以后还是尽量少露面，减少被沈家和吴德找到的可能性。/p
唉，这样猫着藏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得赶紧和绿枝商量个对策才是。/p
慧如听了杨柳的话，很快便答应了她的要求：“你放心，我们店有规矩，客人连后院都不许进，更别提厨房了。”/p
老李头亦有很多厨房绝技，忌讳比杨柳还多，所以慧如很能理解。/p
慧如说完，端着食盘，把热气腾腾的煎四件送进了前堂。/p
肉香里带着微微的辣意，在前堂迅速飘散开来，三位客人齐齐抬头，嗅起了鼻子。/p
“香，香，香！”刚才领头点餐的客人连叫了三个“香”字，“第一次闻见这么香的煎四件，这家店居然有两把刷子。”/p
慧如把煎四件端给他们，三人立马埋头，大吃起来。/p
他们吃饭的时候，并没有说话，但一看那大快朵颐的样子，便知这三碗煎四件，必然是鲜美无比了。慧如站在柜台里瞧着，忍不住再一次咽了口水。/p
三位客人风卷残云，转眼将煎四件一扫而光，连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p
“太好吃了！这家店的煎四件，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煎四件！”/p
“好吃，好吃！居然一点儿都不腥，也不臭！”/p
“有那么一点点辣，吃完全身热乎乎的，舒服！”/p
挑担子穿草鞋的底层劳动人民，词汇匮乏，翻来覆去都是两个字，“好吃”。但他们的惊喜溢于言表，是那样的真实而又真诚。慧如上前收账，接过带着体温的四十五文钱，激动得快要哭了——开店至今，也曾做成过几笔生意，但收钱的时候，全是骂老李头心黑菜贵的，像今天这样收获一大堆赞美之词，还是头一遭。/p
送走客人，慧如捧着这四十五枚铜钱，送去给杨柳看。杨柳抓起一把，感受着铜钱实实在在的手感，比他还要激动——这脚店赚钱太容易了，还债攒本钱，指日可待！/p
她激动完，又感慨万千——搁在先前，她哪里会把几十枚铜钱放在眼里，绿枝卖了伤心凉粉回来，那钱她都懒得要。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矣。/p
都怪杀千刀的劫匪，居然什么都抢走了，一个铜板都没给她们留下。/p
杨柳把铜钱还给慧如，让他收好，毕竟她只是个打工仔，赚再多的钱，也不由她保管。/p
慧如带着钱，回前堂去了。杨柳满怀希望地蹲在厨房门口，等着下一位客人的到来，然而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动静。她跑到后院通往前堂的门边，隔着帘子疑惑问慧如：“没客人来？”/p
慧如摇头，带着些不好意思：“我们店‘名声’在外，本地人都不肯来，也就那些进城的乡下人不知底细，偶然撞进来罢了。”/p
原来如此，不过这个问题很好解决。杨柳从帘子后钻出来，把慧如一指：“你，出门招揽客人去，告诉他们，今天我们店新菜尝鲜，所有的菜品一律降价销售。至于有哪些菜品，你就照着煎四件之类的报。”/p
慧如把嘴张成了“o”字型，瞪圆了眼睛不说话。/p
这孩子！开店连吆喝都不会吗，还是跟老李头一样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不肯为粗鄙的食物吆喝？杨柳拿他没办法：“那就这样吧，反正店不是我的。”/p
她转身掀开帘子，朝后走去，慧如这才像是回过了神来：“我去，我去！”/p
想通了？杨柳冲他竖了竖大拇指，回厨房等好消息去了。/p
不得不说，这店的地理位置太好了，慧如站在北关门前吆喝了几嗓子，引来了许多客人，一会儿功夫，店里居然坐满了！/p
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老李头能把生意做成这样，也真是挺难得的。/p
顾客满座给了杨柳极大的热情和动力，她把马力开到十足，似陀螺一样地转了起来，围着灶台没个停歇。/p
自从老李头开了脚店，慧如何曾见过这样火爆的场面，忙得额头冒汗，精神亢奋不已。/p
感谢当代底层民众简单而又粗糙的菜式，烹饪方式几乎只有蒸和煮，架起一个蒸笼，一次出十来份早点都没问题，一排炉子摆开，能供应小半个店面。因此在一通忙活过后，杨柳终于把所有的早点都赶了出来，没有一个客人因为等不及而离开。/p
太阳升到树梢的时候，客人渐渐稀少，该赶路的赶路，该干活儿的干活儿去了。杨柳几乎累瘫了，心情却精神得不得了。慧如跟她差不多，明明腿酸到打哆嗦，却非要坚持把账算完。/p
“四百九十五文！”慧如算完账，又核对了三遍，激动地跑进厨房，冲着杨柳大喊：“林小姐，我们早上一共赚了四百九十五文！”/p
一个早上就赚了四百九十五文，而中饭和晚饭的赚头更大，那么一天下来，至少得有二两银子的收入哪！/p
二两银子！慧如激动得无法自已，什么粗鄙食物，什么粗人才吃的东西，统统抛到脑后去了。/p
杨柳瞅了他一眼，琢磨着按照十抽一，她能得多少，希望老李头不要反悔才好。/p
当年她爸爸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告诉过她，只要有一门手艺傍身，搁哪儿都饿不死。这是她亲爸，诚不欺她。/p
此时离中午还早，有点空闲，心情又不错，杨柳便与慧如闲聊起来：“阿贵，你去其他脚店吃过饭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