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白日晃眼就过。
酉时七刻日落,闻灯和步绛玄离开静室、去食堂吃饭。走到外面庭院,闻灯发现闻行意和北间余并肩坐在屋檐下,各自身旁摆了个桶,桶里都有鱼。
北间余正好收杆,将新钓上来的一条丢紧自己桶里,含笑对闻灯道:“徒弟,帮忙计个数。”
“师父十五,我哥十一。”闻灯上前一数,报完数反应过来,“你俩在比赛?”
闻行意冷哼一声,抬袖一甩,把两个桶里的鱼都给倒回池子里。
这是池子里的鱼都给被钓上来了,两人不得不开启第二轮的意思。可你俩这样有意思吗?闻灯腹诽着,转头对步绛玄说:“……我现在知道这池子里一共有多少条鱼了。”
“多少?”步绛玄接了话,和他一道往外走。
闻灯:“二十六。”
院门开合,两人声音越来越远,闻行意瞥了眼北间余,把鱼钩往回拉,开始换饵料。
白玉京食堂菜『色』一向丰盛,在闻灯的指导下,步绛玄和他打了不同的菜品,两人一桌,共六菜两汤。闻灯吃得慢吞吞,吃完后离开食堂回大明楼,走得也慢吞吞。
今晚的白玉京没有往日热闹,戌正将至,大多数人都赶往八里亭去观榜了。步绛玄不在意自己会上什么榜、排在哪个位置,对此没有兴趣;闻灯清楚自己的情况,亦不感兴趣。故而两人都没打算去。
天穹漆黑如墨,一直笼罩在头顶上的阴云被暮时的一阵风吹散了,但星辰依旧没有几颗。闻灯迎着晚风伸了个懒腰,跟在步绛玄身后、不看路地向前走,并计划着待会儿回去后练刀。
*
八里亭位于神京城西,去岁的江湖四榜已被摘下,『露』出空『荡』『荡』的四面牌匾,等待新榜挂上。
亭前是桥,桥下有水,无论陆上还是水面都挤满了前来观榜的人。亭外的树上亦是人满为患,其中视野最好的一处,被北苍望羲和小盛占据。
“按照一般情况,你们家大人会上今年的凌云榜,位置至少在第五。”北苍望羲坐在树干和树枝相连之处,摇头晃脑说道,“但他境界突然窜高这样多,窜出了凌云榜的境界最高要求,而窜高之后又没出过手,天机阁无法判断他的真实水平,大抵不会被排进烽火榜。所以今次的榜不会有他。”
小盛听后,满脸期待消失,连连摇头:“这也太可惜。”
北苍望羲亦是惋惜:“若是晚个一两日再破境,便能榜上有名了。”
“但我认为,这类榜单排名,终究是外人做的评判,可以争夺,但不能被它束缚。”小盛垂眼思考片刻,一本正经对北苍望羲道,“若是不能上,也不见得是什么遗憾。”
这话引来另一根树枝上的人称赞:“小兄弟,高见啊!”
小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那就是天机阁的人吧?”
“终于来了!”
“快开榜吧!”
人群起了『骚』动。
八里亭中悄无声息出现一人,身穿浅银地大袖流云文长衫,手捧二指宽乌木长匣,一张国字脸,不苟言笑,神情肃穆。
北苍望羲噌的站起身,摩拳擦掌道:“终于要开始了。来来来,让我期待一下,继凌云榜之后,我会排在烽火榜何处!”
“你就这样有信心自己能上烽火榜?”小盛问道。
北苍望羲耸耸肩道:“烽火榜三十个位置,前面我的确挤不过去,那都是游天下的萝卜坑,但以我现在的境界,至少也能挂个尾巴。”
小盛转头看向他,眼睛睁得很大:“挂个尾巴你便心满意足了吗?”
少年人表情一本正经,但北苍望羲总觉得这是在嘲讽。他撸了撸袖子:“我说你,出来一趟变得尖牙利嘴了啊?”
“等等,第一个要公布的不是凌云榜?”
北苍望羲作势要捶小盛一拳,倏然间,听见有人惊呼起来。
“是天榜!”
“竟是天榜!”
“这是天榜出新人的意思了吗?”
本就沸腾的人群如同炸开了锅,北苍望羲被这话拉去注意力,往八里亭中一看,看见被那道人从木匣里取出的卷轴,果然是天榜一卷!
“天榜十二个位置,指的是整个江湖前十二人?”小盛拿手碰了碰北苍望羲,低声问道。
北苍望羲紧盯着那逐渐展开的卷轴,摇头:“不,老人们不会上榜。”
“年长者不上啊?那这天下到底谁是第一人?”小盛好奇问。
北苍望羲略加思忖,用严肃的表情给出两字:“难说。”
小盛:“……”
卷轴在半空中缓慢展开,白底无字。
若是往年,天榜上十二人的名字会依次从左往右依次,由低排向高位,但今年不同,今年是从右往左、自高位往低位公布。
北苍望羲和小盛目不转睛注视着,看见第一的位置上,出现一笔墨痕。
墨痕勾勒出一双眼睛,便停止不动了。
“这是什么意思?”
“为何是一双眼睛?”
“是某个人的眼睛?是谁的眼睛?为何不直接说明?”
“不会是谁的名字就是这个吧!”
人群再一次炸开锅,但公布榜单的人表情不变,没做任何解释。
那笔墨痕来到第二的位置上,这回写出的是一个名字——是去岁天榜魁首的姓名。人们的议论依旧在那个眼睛上,这位前任榜首没引来大多关注。墨痕兀自游走,写出一个又一个名字,从高位往下,慢慢来到中段。
排名第七的位置,出现的是——步绛玄。
“我天!我的预感对了!”北苍望羲瞪大眼,摇晃着小盛肩膀说道。
*
步绛玄在白玉京大明楼后院。
前院被闻行意和北间余占去比赛钓鱼,他和闻灯需要另寻一处上刀术课,便来到这里。他对闻灯的要求如同往常,依旧从最基础的招式开始练起。
闻灯为了不成为游天下境界中最弱的那个,练得比平日认真许多。步绛玄坐在屋檐下,借灯火看书,亦借灯火看他。
没过多久,闻灯发现这点,转头对步绛玄道:“步学霸,你这样一心两用,结果往往是事倍功半。”
步绛玄往后翻了一页书,气定神闲说道:“自从教你学刀,我一直如此。”
“很会甩锅,要是没有我你就能全心全意看书了是吧?”闻灯轻哼说道,将手里的刀一抬,挥向步绛玄——身侧的那盏灯。
烛火连跳跃一下都来不及,便被闻灯给熄灭了去,又随着这人将刀一抬,重新亮起。
忽暗又忽明,光和影都『乱』,步绛玄掀开眼眸看向闻灯,这惹事的混账却将脑袋一转,往别处挥刀,神情既专注又认真。
步绛玄眉梢半挑,将眼垂下,继续看书。
刀风将鸟啼虫鸣『逼』停,风里浮动着花香,夜来寂静。
闻灯挥完刀,走完一套又一套刀法,正待收个尾结束,天空的东方突然出现一颗星辰——它耀眼刺目,熊熊燃烧着,拉出绚烂夺目的光弧,向着地面坠落。
是流星,将整片天空都照亮了。
“酷哥,快看!”闻灯挥刀的动作一停,抬手指向天空,神情甚是兴奋。
他目不转睛仰望这颗流星,但过了一会儿,眼底的欣喜退去,变成恐慌。
这颗在天穹上拖出长尾,烧出一条明亮光带的星星,没有如同往常的流星那般转瞬即逝,而是越来越亮,越来越大。
“……这流星是不是离我们有点儿近?”闻灯惊疑不定出声。
就在这时,流星消逝于视野中。
下一刻——
轰!
大地震『荡』,屋宇『乱』颤。
*
神京城南占星台,高山没于黑夜。
山上占星大殿内,所有罗盘的指针都嗡嗡嗡『乱』转,星盘一片黯淡,无法再进行任何测算,更有彗星崩落于野,这里的人都陷入慌『乱』——尤其是这一夜的值守者,焦头烂额得在殿前打转。
嘈杂如同水沸。
一个眼蒙黑布、衣衫素黑的道者从大殿深处走出来,很难从外表判断出他的年龄,他满头黑发,眼角和脸侧的皱纹并不深,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古老而陈旧。
他一脸凝重,身后追随着数名同样挂着沉重表情、眼前佩戴远望法器的老人。
众人见了,欣喜高呼:“大星见!”
“大星见,您来了!”
“大星见,眼下情形,如何是好?”
被称呼为“大星见”的人没有回应这些声音。他一路走出大殿,来到山巅观星『露』台,对着遥遥长天沉默掐算。
“绛夜,太岁崩,百劫出,杀相万千。”他道出这句他在两百年前作出的预言,重重一甩衣袖,“祸星在白玉京大明楼!”